岑威撂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大哥。”
卢冷桥忽然喊住他,挥手示意手下将那两具尸体搬开。
等得围在附近的禁军将士散开,卢冷桥才缓缓开口:“你……”
他才说了一个字,便见岑威转过身来,看着他,道:“冷桥,我统领北衙禁军多年,你别以为我什么事都不知道。”
卢冷桥一怔。
“宫里原先的禁军被替换了多少,又暗中进来了多少人,还有他们现在听谁使唤。”岑威站在原地,打量着这个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互相扶持,曾经多次为对方不顾性命的兄弟,沉声道:“人各有志,我不拦你。”
卢冷桥喉头一噎,半晌只道出了两个字:“大哥……”
“你唤我一声大哥,我便认。”岑威嗤笑着转开头,道:“除非哪日你不想认了,那便再说。”
岑威大步离开,留下卢冷桥站在那里,背后是沉沉的天幕,和冷寂的宫城。
“大哥!”
卢冷桥再一次出声,岑威闻声停住脚步,但身后却没有了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岑威准备迈开步子离开时,听得身后的人上前两步,来到他身侧,压低了声音,道:“大哥,即便他们见到了陛下,拿到了调兵的诏书或手谕,也是没有用的。”
岑威微微握拳,却并不出声,静静听卢冷桥往下道:“赵王殿下早就考虑到了这一层。”
“先前已经有人拿着假的诏书去过虎威营,以及另一营留守城内的兵马。”卢冷桥道:“有人闹过事了,而且差点闹出大事。此时再有人去,不管真假,他们都不会信了。”
岑威沉默地站着。
“大哥,”卢冷桥仍想劝道:“你认清现在的形势好不好?你何必……”
“你再多说一个字,就不要叫我大哥了。”
岑威撂下一句话,大步往前去,不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卢冷桥独自一人站了片刻,转身离开,命人加紧宫内巡逻,严查各宫行走的人员。
另一边,岑威带着顾灵芷和穆霈云离开天子寝殿。
“宫内不宜久留,你们马上离开。”
岑威只简单的一句话,穆霈云瞧出他神色不妥,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别管了。”岑威不解释,只带着他们往宫门的方向走,“你们离开这里再说。”
穆霈云停住脚步,“还请将军明言,否则我们不会轻易离开。”
岑威转头看他,眸光微敛。沉默了一阵,他终是将卢冷桥方才所言告知了穆霈云。
“他也许只是在诈我……”岑威这句话才出口,后面的声音便弱了下去。
卢冷桥对他这位大哥还有几分真情实意,方才若非有意劝说他投向赵王,卢冷桥也不会告知他这件事。
穆霈云沉着声,神情严肃,“我们此番一旦出宫,再进来可就难了。”看向岑威,道:“我相信将军对这件事的判断,是走是留……”他与顾灵芷对视一眼,说:“听将军的。”
岑威轻叹一口气,道:“你们留下又能如何,若是出去了,还能想想别的办法……”
穆霈云摇头,“若有别的办法,我们就不会冒险入宫了。”他沉吟道:“如果事情确如卢将军所说,赵王已断了我们进宫找陛下要诏书调兵这一条路,那我们现在留在宫里,倒是还有一个办法可用。”
岑威一怔,继而几乎和穆霈云同时出声:“兵符。”
有主将兵符,可以直接调动兵马。而且诏书可以作假,兵符却做不了假。
岑威与穆霈云视线一接,他道:“你们要去含光殿?”
“如果那是唯一的办法,”穆霈云道:“我必然要去。”
这里只提到他一人,而不是他和顾灵芷。
岑威会意,转头看向穆霈云身后站着的顾灵芷,神色中有征询之意。
穆霈云先前并没有和顾灵芷商量过,但他知道留在宫里危险,而岑威既然催促他们离开,想来是有办法顺利将他们送出宫。既如此,不如先让顾灵芷带着陛下的调兵诏书出去。
这样,不管他是否能够拿到兵符,调兵诏书交到裴书君手上,好歹能够再想别的办法。这一趟入宫,也不至于空手而归。
他原先还担心顾灵芷会不同意,可他才这么一提出来,顾灵芷便道:“听你的。”
顾灵芷的异常爽快,倒让穆霈云惊讶之余,多了些怀疑。
“来之前我答应过你的。”顾灵芷挑眉笑道:“我可说话算话。”
穆霈云瞧着她那乖精的模样,自袖里取出调兵的诏书,放到她手中,道:“那就交给姑娘了。”说吧,转身对岑威道:“有劳将军了。”
岑威颔首,喊来一名亲信,让穆霈云照旧扮作禁军将士,随着巡逻队伍往含光殿方向去。安排好后,他则带着顾灵芷往皇城东门去。
天空中的云层渐渐转淡,月儿仍犹抱琵琶半遮面,躲在薄薄的云丝后,只偶尔洒下斑斑清辉,映在宫墙上。
夜色早已深了,可含光殿里头,却没有安眠的人。
春夜寒凉,赵王贴心地让人给每一位朝臣送来被褥枕席。开始,自然没人愿意领情。入夜后冷了,有人渐渐扛不住,便去取来被褥,各自裹着,或倚着柱子,或相互依靠。
长夜漫漫,殿内寂静无声。
殿外,是禁军冰冷的铠甲,映着冷冷的月光。
裴书材替父亲掖了掖被子,压低声音,道:“父亲,这样下去,怕是不行啊。”他视线转向殿内四处分散的大臣们。
有些人上了年纪,又一整天没吃饭,夜里冷,裹着被子仍瑟瑟发抖。
武将里头,不少人身上都有伤病,这样裹着被子在地上躺一夜,次日老伤病都得犯了。
“赵王这是要熬我们。”宣平侯裴和风冷笑道,“便随他去吧。”他裹紧了身上披着的被子道:“反正我就一把老骨头,不怕他。”
“幸亏你兄长因为被马蜂叮咬了,换你替他上朝来。否则,以他那身体,在这熬一夜……”裴和风顿了一顿,没有往下说。
他长子裴书君自幼习武,早年曾随他出征,受伤后落下病根。自那以后,身体便不太好。可那孩子要强,做事又认真,当上了御史台中丞后,公务繁忙杂琐,日夜操劳,身体每况愈下。这才有了与他相貌相似的裴书材冒充他身份,不时轮换着替他上朝,或是处理御史台的事情。
裴书材轻颔首,道:“兄长在外面一定猜到了宫里发生的事情,此时定然已经在想办法,甚至已经暗中派人潜入宫里来了。”
裴和风认同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