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内多处燃成了一片火海。
吴弘远极目望去,隐约看见城门上方家军的旗帜四处倒伏。
“呵……”
这一声嗤笑,散落在飘零的雨丝中。
“下……”他微仰头,看向天幕深处:“下雨了。”
“可笑!荒谬!”
他这两声低吼,回荡在聆风阁之上。
风雨迎面拂来,撞得四周檐铃乱颤,那急促慌乱的声音,旋即没入被火光照亮的天幕中。
“又如何?”
他沉声重复了一遍:“又如何?”
“这大魏的江山,”吴弘远扬眸,嗤笑道:“且随风乱了去吧。”
盛京城内的乱象,未必传得到后宫去,可皇城内的厮杀声,那不断倒下的禁军的铠甲,那连绵倒伏的旗帜,在天子寝殿附近的一座楼阁上,贤妃方暮雨看得清清楚楚。
身边传来脚步声,方暮雨回头,见是芸香。她行了一礼,柔声道:“主子……”
“你怎么还在这?”方暮雨沉声问道。
“岑将军有他选择,”芸香道:“小的也有。”
“傻丫头。”方暮雨叹了口气,兀自摇了摇头,提起裙摆往下走去,“你若要跟来……”她顿了顿,道:“便跟来吧。”
雨势渐渐转大,瓢泼大雨随着迎面拂来的夜风,吹入屋檐下,浇湿了一大片地面。
这一场大雨,止不住盛京的乱势,但好歹浇灭了还在各处废墟上,燃烧的火焰。
朱侯爷在自家屋檐下看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一边挂念着自己被困在宫中的二弟朱尔俊。从那日上朝后,工部侍郎朱尔俊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所有人都在猜测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朱侯爷已经大略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他拦不住自家二儿子朱怀君到齐王府上去,但朱怀君回来后,就被朱侯爷让人捆了个结实。现在,朱家二公子被绑得像个粽子似的,陪着他老子在屋檐下看雨。
“父亲,”朱怀君浑身上下被捆了个结实,只有嘴巴没有被堵上,他道:“可以放开我了吧?”
朱侯爷不出声。
“不管如何,现在赵王的结局已经定了。”
朱侯爷还是不出声。过了好一阵,才道:“等这场雨停了,”他转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就可以了。”
飘摇的雨丝在朱侯爷低沉醇厚的嗓音中,愈发摇晃得热烈,随风兜头泼下,沾湿了朱怀君大半边衣裳。
“父亲……”
朱侯爷偏头看了一眼自己最疼爱的二儿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往旁边踏一步,拽着他肩上的衣裳,把他往屋里拖了一点。
“父亲……”
朱侯爷瞪他一眼,“再出声就把嘴巴堵起来。”
朱怀君双唇一抿,乖乖地闭上了嘴,转头看向屋外,继续陪着自己父亲看雨。
“等这件事过去后,”朱侯爷道:“你该去操心一下你妹妹的婚事了。你跑一趟齐王府,半天才回来,屁都没一个响……”
“噗……”
朱侯爷捏着鼻子,往远离朱怀君的方向挪了几步,咒骂道:“你故意整我是不是?”他扬起衣袖,装作要打朱怀君,又退了回来,瞪着他道:“你等着我待会收拾你。”
朱怀君忍笑看着自己的父亲,听见他远远斜睨着自己,道:“别说你妹妹了,我也该给你说一门亲事了。”
说完,朱侯爷又扭头去看雨。
“就在这场雨停后吧。”朱侯爷暗暗想着。
可这一场雨,什么时候才停呢?
此时,同样想着这件事的,还有在穆府后院,负手立在檐下看雨的穆家大公子穆申灏。
赵王的这一场宫变,可谓是将盛京搅了个翻天。
穆申灏甚至不用去看,也知道外面是怎样一番乱象和惨景。
这些,他都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这一番动乱后,盛京接下来的局势会如何。
更要紧一些的,是他们家,以及穆家军的未来。
“大哥。”出外探消息的穆成涛一路小跑进来,微带喘地急急道:“打听到了,穆家军进城了。领头的不是二哥,是张天广。”
张天广是晋国公穆叔德的副手,穆家军副将。这一点,穆申灏自然清楚。
“可看见你二哥了?”
穆成涛摇头。他不明白,只要进城的穆家军不是二哥领头就行,为什么大哥老是追着问二哥的情况。他粗着声音,道:“大哥就关心二哥,怎么不问问我?”
“你这不是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嘛?”穆申灏笑着偏头看了一眼三弟,道:“我问什么?”见穆成涛脸上不快,他便笑着安抚道:“你可是提着大刀出去的,谁敢惹你?你功夫一贯了得,谁能近得了你的身?我何须担心。”
听了穆申灏这么一番话,穆成涛才稍稍放宽心,道:“我问了穆家军的人,说是见着二哥了,调兵的虎符也是二哥带去的。只不过进城前,他们就分散了。”
穆申灏并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依照他对穆霈云的了解,他应该是又一次自己去做前锋了。而他既然取到穆家军的虎符,应该已经进过宫,甚至见过他们父亲了。
他微微敛眸,沉思着。
这一次,只怕又是穆霈云抢了先机。
穆成涛看着大哥一脸凝重地思考着什么,自己愣愣地站在一旁,帮不上忙,只能随着他将视线转向皇城的方向。
他想,也许大哥是在担心留在宫里的父亲吧。
含光殿内,烛火在风雨中摇曳不安,就像此刻殿内的人心一般。
眼看着赵王大势已去,可谁也不知道,趁乱闯进宫里来的会是谁,更不知道进来的人会不会挥起屠刀,便将他们尸首两分。
曾在赵王威逼下,差点签下联名书的两个臣子,正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但忧心自己将来处境的,不止他们。
即便一切最后回归最初,陛下仍是陛下,他们被困在含光殿这许久,中间有些事是说不清的。
纵使此刻殿内灯火透亮,他们也只如漂浮在深海上的一艘孤船,不知道这艘船将要驶向何处。
含光殿内人心惶惶时,赵王吴弘远提剑闯入了天子寝殿。
在这样风雨飘摇的夜晚,大魏天子吴元庆自然没有什么睡意,只披了件外衫,站在窗下看雨。
寝殿大门骤然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木门撞上一旁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声。
飘进来的风雨吹灭了殿前唯一的一盏烛火。
来人挟裹着一身风雨,提剑缓缓跨进门来。他一身铠甲,后背挺得直直的,一动不动,仿佛深深嵌入了背后的风雨中。
吴元庆偏头,看了一眼来人,“你来了?”他缓缓走了两步,站稳道:“朕的好儿子,朕以为,你打算不再见朕这个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