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济长老口中的“谷楠”,是他在北渊宗药庐的大弟子。
北渊宗内,正式入门的弟子都会由自己的师父赐字。
大师兄景朗和二师兄景润,就属于掌门元空子的首批弟子,归在“景”字门之下。顾灵芷身份特殊,用的是原名。
而北渊宗上“谷”字派,则是药庐内得到苍济长老亲传的弟子,所得到的赐字。
苍济长老不爱收徒弟,亲传的“谷”字派弟子,统共不过五人。这五人里头,以谷楠为大师兄,医术最为精湛,可以说与苍济长老不相上下。即便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并不为过。
昀泽虽然是苍济长老的弟子,但也是他门下唯一以武术和术法为主的弟子,故而名字不在“谷”字之列,也不在其他赐字之列,而是由苍济长老另外赐名的。
他那日去北渊宗取过药材回裴府后,就被苍济长老找个理由踢回北渊宗了,换了谷楠来。
昀泽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自然是不情愿的。但他也知道,若有谷楠和苍济长老在此,顾灵芷活下来的胜算要再多一些。
顾灵芷现下暂时居住在裴府,即便他们是为了她的伤而来,也不好一堆人围在裴府。而且为了照料顾灵芷,他们起居都要在裴府,人多难免给裴府造成困扰。
于是,昀泽不情不愿地回去了北渊宗。
裴府内,只留下青棠和顾嘉乔近前照料,苍济长老和谷楠另住一屋。日常煎药都是谷楠和青棠负责,施针则由苍济长老和谷楠轮着上阵。
“长老,”顾嘉乔在身后喊住苍济长老,缓步上前,问道:“那日,裴兄过来替我照看灵芷的时候,长老可有替裴兄看上一看?”
顾嘉乔从裴夫人处得知裴书君近来身体不太好,又是老毛病,他代替裴书君去虎威营之前,便拜托苍济长老等裴书君过来时,替他诊一诊脉。
苍济长老顿住脚步,偏头看了一眼顾嘉乔,“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裴兄情况如何?”
苍济长老回头指了指床上的顾灵芷,道:“一个病人你都顾不过来,还想问另一个,照顾好后面这个吧。”
说完,便跨出门外去了
顾嘉乔见他有意回避自己的问题,便也不好追问。
隔了一阵,看见谷楠来给顾灵芷送药。
顾嘉乔和他谈起顾灵芷的情况,顺带提到了裴书君。
谷楠端着药碗,笑道:“顾兄,你这样做人,不厚道啊。”他偏头看顾嘉乔一眼,“师父不告诉你,你倒来为难我。”
顾嘉乔一听,便知道苍济长老先前多半是交待过谷楠了。
“苍济长老与谷楠兄医者仁心。”顾嘉乔接过药碗来,道:“我是关心则乱,乱了方寸,让谷楠兄见笑了。”
“见笑什么的,倒是不至于。”谷楠瞧见他眼里有几分真切,是真的在乎裴书君的病情,他垂手立在一旁,等顾嘉乔给顾灵芷喂完了药,接过空药碗时,才说:“我瞧着,那位裴公子的情况不大好。”
谷楠单手捧着托盘,从顾嘉乔面前经过时,低声道:“你暂时不必太过担心。”他轻拍了拍顾嘉乔的肩膀,道:“我只能言尽于此。”然后视线一转,落到顾灵芷身上,“我看顾兄还是先多操心一下灵芷师妹吧。”
说完,人影一晃,出门去了。
雨虽然不大,细密的雨丝被风吹得斜斜挂在屋檐下,连带着瓦片上坠落的雨滴,也在廊下带出一片混乱的痕迹。
康王府上,回廊之下的那一阵笑闹,并没有驱散风雨带来的冷意。有些问题,注定要横亘在两人面前。就如这场风雨,泼下来了,谁也避不开。
吴弘声沉默地看着自己这位好友,眼底有欲言又止的波光。
邱立岳也不出声,等着他问。
“你和我说这些,或者说你这样认为……”吴弘声说得很慢,说到最后,兀自摇了摇头,重新抬头看着邱立岳道:“在你心中,其实是不是已经认定了,即便邱家的案子由大理寺重新审查,也同样查不出什么。甚至,”他咽了咽口水,凝眸看邱立岳,道:“可以断定结果不会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弘声,”邱立岳转回头来,看了他一眼,道:“我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结果,而是……”
他移开目光,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要天道昭昭,恶人得惩。”
吴弘声默然不语。
风势逐渐转大,雨丝斜斜泼入回廊下。
“可是,现在……”邱立岳顺着风势转头,道:“你告诉我,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
一夜风雨过后,燕王府偏厅前的花树下,飘落了一地的花瓣。
有人宽袍锦带,抱着一只鼓坐在偏厅前面的台阶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不成曲调,仿佛只是随着心意拍打。
“咚咚”的鼓声中,美人莲步姗姗,旋入偏厅前的空地。
雨虽然停了,可地面上的水还没有干透。一只只粉色绣鞋,踏在沾着雨水的花瓣上,宛如从花瓣间忽然冒出来花妖精灵,扭着纤细的腰肢,伴着鼓点,轻盈起舞。
旖旎的衣裙盛放在花树下,斑斓的颜色,美人娇艳的容颜,叫枝头花朵全然失色。
燕王吴弘信将一面小鼓夹在两腿间,双手拍出轻快的鼓点来。一段笛声悠悠夹进来,初时低回婉转,而后愈发激越昂扬。
一曲毕,吴弘信笑着偏头去看屋檐下多出来的那个人影。
“文彬兄的笛声之中,有兵戈之音啊。”
“笛随鼓动,岂敢先行?”
“你这是怪本王忽然改了主意,与齐王联手?”
王文彬正要开口,吴弘信将鼓放到一旁,轻轻击掌,屏退了舞姬和乐师,道:“这件事没有叫上你,一是因为事出突然,二是因为你的身份。你现在还住在王家,是王家人,到底不便太过深入掺和到此事中来。”
“殿下思虑周全。”王文彬将笛子一收,垂眸道:“是文彬有所疏忽。”
“这事,谁也不怪。”吴弘信视线落在院内那丛花树上,淡淡道:“父亲已有决断,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一切尘埃落定。这事就过去了,该翻篇了。”
说到这里,吴弘信眸光微动,似笑非笑地道:“表面上,我与二弟都论功行赏了,但……”他看了一眼王文彬,又转头去看院子里那株花树。
那一株花树已开至繁盛期,一夜疏风细雨,吹落繁花点点。枝头犹有数朵花,娇艳地舒展着花瓣,映在晴空之下,妆点着春末这一点繁闹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