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借着这件事,”吴元庆抬了抬眼皮,远远地瞅了俞政一眼,“整肃一下那些不安分的人。”
说完,吴元庆缓缓一顿。
大内监进来给吴元庆换茶,等他走了以后,吴元庆端起茶盏,轻嗅了嗅茶香,并不急着喝,道:“所以,北渊宗这件事……”
他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说:“会变得比过去麻烦。”
俞政看得出来,吴元庆其实已经颇为属意穆霈云去办这件事,但是因为对此事另有打算,还在考虑具体操作的方法。
或者说,考虑如何用好穆霈云这颗棋子。
“朕要思量,”吴元庆淡淡道:“他是否值得重托。”
殿内寂静无声。穿过殿内的风,似乎也被这沉默拉长,变得轻而缓,擦过人的衣摆,往外面拂去。
微风吹过廊下时,裴书君正负手站在屋檐下,盯着那一丛伸到檐下的碧叶。天空是澄亮的浅蓝色,如同水波一般,那一片片绿得发亮的叶子,就如同浮在那清湛的水波上。
他伸出手去,刚碰到最靠近他的那片树叶,树枝便猛地一抖,洒下一地鲜翠的光芒来。
树下人影一晃,裴书材捏着一片叶子,在台阶下微扬起头来,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哥,”他轻轻转动手中的树叶,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又乱摘树叶。”裴书君斜斜瞅了裴书材一眼,话里并无责怪的意思,甚至还带着些笑意,道:“怎么过来了?”
“难得你同意告假,我可以在家歇着。”裴书材踏上台阶,换了自己平日说话的声调,道:“总算可以不用学着你说话,学着你那……”他扭了扭身子,比划道:“端着来的姿态。”
“辛苦了。”
“客气。”裴书材偏头朝裴书君一点,从他身边绕过,来到回廊的另一侧,手中捏着那片绿叶,轻轻往一个方向指了指,道:“上回你说,想收来做小徒弟的那丫头,就在那边?”
裴书君轻点头。
风摇得树影婆娑,在回廊下投下一片模糊的树影,落在裴书材的衣摆上,如同暗色的绣文。裴书材微微眯眼,往那边看去。
“要不过去看看?”裴书君轻挑眉,笑道:“但你不是见过她了吗?”他迎上裴书材投过来的目光,道:“那日,她拿着我的亲笔信,和穆霈云一同进宫,找父亲取兵符。”
裴书材轻轻转动手上的树叶,道:“我知道是她。”他视线往顾灵芷所住的院落方向一瞥,道:“那丫头,的确鬼精得很,一肚子主意。”他转头回来,看着裴书君,道:“难怪你那么欣赏她。”
“可惜,”裴书君轻叹了一口气,笑道:“这丫头犟得很,不肯认我做师父。”
“人家当然不愿意了,她是……”裴书材正要往下道,看见裴书君的目光蓦地冷了,话到嘴边一改,道:“她幼时拜入北渊宗,在……”他微一顿,道:“在那里生活了那么久,怎会再认一个师父。”
空气微有片刻的凝滞,就连从树下吹过的风,也慢了一些。
提到北渊宗,裴家两兄弟默契地有了这短暂的沉默。
裴书材再次开口,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那丫头情况怎么样了?”他道:“我听嫂子说,来了位挺厉害的老先生。”
“是北渊宗药庐的长老。”裴书君淡淡道。
裴书材微微直起身,神色认真道:“我还听说,他给你诊脉了。”
那日,顾嘉乔代替他去虎威营,他与妻子同到顾灵芷房中时,刚进门就被守在里头的苍济长老拦住了。
倒不是为别的,而是要拦住他把脉。
苍济长老叉着腰,瞅他一眼,“进来可以,但要先给我诊脉,”他霸道得很,语气里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道:“这虽是你裴家,但我有我的规矩。”
裴夫人纳闷,道:“我也要吗?”
“都要。”
就在苍济长老说这句“都要”时,裴书君看出他神色中的迟疑,便知道诊脉这事多半是顾嘉乔暗中相托。
苍济长老替他诊过脉后,许久没有说话。
隔了好一阵,才问道:“你有在吃药吗?”
裴夫人点头,道:“有的。”她知道苍济长老的来历,见他这么问,当即便让人去取了药方来。
苍济长老看了一眼,便道:“不用再吃了。”
裴书君正觉着松了一口气,斜斜看了自家夫人一眼,笑意还未曾露出来,便听得苍济长老道:“改吃我的。”
春末的阳光下,裴书君将那日夜里的事情,原原本本与裴书材说来。
“就这样?”裴书材有些不相信。
裴书君淡淡扫他一眼,“就这样。”
两兄弟叙话间,已经来到顾灵芷居住的院落附近,远远瞥见一个人影闪了进去。
裴书材讶然,道:“那不是……”
“是绣绣。”裴书君神色微敛道。
裴家两兄弟说的,是他们的妹妹,宣平侯裴和风最宝贝的女儿,裴绣绣。
还没等他们走近,又看见一个人影从眼前一晃,踏进门去。
裴绣绣刚往床上看了一眼,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做贼心虚,忙地往床后面搭衣服的架子那一躲。她在那儿等了好一会儿,又侧耳细听了一阵,确定外面没有声音了,才准备从架子后面绕出来。
只是做贼心虚,她心里有点发慌,扒着架子边缘往外看了两眼,确定没有人了,正要往前踏一步,身后蓦地响起一个声音,“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裴绣绣吓了一大跳,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捂着心口回头,见一人站在架子的另一侧,姿容俊逸,眉目清朗。
可不就是……
“是你。”裴绣绣出声道。
顾嘉乔一怔。
他并不认识眼前的姑娘。
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了,这姑娘从前定然见过顾灵芷冒充的他。
顾嘉乔以静制动,先不出声,等着姑娘自己往下说。
“你……”裴绣绣乍然见到顾嘉乔,以为是自己从前见过的那位,那次醉酒时与她详谈的一幕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尊贵的裴府大小姐。锦衣玉食,富贵荣华,是高墙上那朵最美丽的花,盛放在艳阳下,拥有俯视他人的资本。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裴家的女儿有多不自由,有多憋屈。
尤其是,她还摊上了两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哥哥。
从小到大,她没少受这两人的捉弄。他们两人,一个比一个的鬼主意要多。
那回,她好不容易从两个哥哥眼皮子底下偷溜出府去。
她记着,那是去岁腊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