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溺水的人看见了浮木一样,人们揪着一点流言,就仿佛找到了真相,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在这个时候,群体的生命和希望才是重要的,一个人的性命,比鸿毛更轻。
身在泥沼中的人,更想把那根羽毛扒拉下来,狠狠踩到沼泽中,仿佛能够借此获得救赎。
不少百姓日夜围在顾府门外,防止她这个“妖女”逃离。还有一部分人自发到皇城面前请愿,要圣上下旨处死她。
事情眼看着愈演愈烈,将要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宫里传出消息,说陛下在和群臣议事时提到了这件事,而且已经商讨出了结果。具体的圣旨虽然还没下来,但禁军已经将顾府围成了铁桶。
天子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所有人都在等着最后的圣旨临门,事情却忽然有了转折。
大魏皇帝颁下旨意之前,就此事问询了当时担任太史令的齐尘。没有人知道齐尘跟天子说了些什么,宫里的人只知道太史令被单独召入殿内,与天子详谈了半日有余。
次日,圣旨下来了,说是让户部尚书顾子义带其女入宫面圣。
据说,是皇帝陛下要见一见传说中的“灾星”长什么模样。
巧合的是,她才踏出顾家大门,天上就下雨了。虽然只是盛京里头下了一阵小雨,但也足以让无数人欢欣不已。
于是,有人传言,说是因为太史令齐尘的一番话,让陛下改变了心意,也有人说,是因为她出门时的那一场雨,让她从“灾星”一跃而成“福星”,被送到北渊宗修行。
在她拜入北渊宗当天,盛京大雨。
数月未见一滴雨的百姓欢天喜地地冲出家门,孩子般地手舞足蹈,仰头迎接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次日,几个州的州报送达皇城,皆是汇报天降甘霖,大旱得解的喜讯。
由此,彻底坐实了她“福星”的名头。而她,也由祸转福,顺利度过了这一关,并且自此在北渊宗过上了另一番自在快乐的日子。
往后,日子似乎过得特别顺,她也没遇到什么特别事情。
顺风顺水,快乐无忧。只除了自己可能活不过二十五岁这一件事,稍微有点挠心。
虽说生命无常,人有旦夕祸福,但一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还是一件挺让人不高兴的事。
“既然不难过,”齐尘淡淡转头,“那么你来寻我,是有什么问题想问?”
顾灵芷淡淡一笑,“在来并州的路上,我一直想着,如若我见到了先生,最想问先生的……”
她顿了一顿,道:“是我今生所经历的事情,会否与前生牵连颇深,而这胎记便是佐证。”
春末的微风挑帘而入,拨得案前炉上青烟袅娜地歪了一歪身子,在半空中扭出弯曲的纹路。
“先生的封印,是否为了让我阻绝那些旧人旧事?”
齐尘缓缓侧头,看见对面的人神色恬然,眸中点点淡光凝成一片,波平如镜,丝毫没有被那香炉的烟雾吸引去注意力。
她声音浅淡,道:“让我不念过往,只活今生。”
在流风谷,她和那叫繁缕的女子对战时,还有后来她在她眼瞳深处看到的画面……
隐约是能连起来的,而且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些故事如果连起来,便是所有事情的谜底。
所有……
有关她身上的封印,甚至可能是……
关于她前生的故事。
“前生?”齐尘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两颊微微往上提了一提,“你可记得,你十岁那年随我学棋时,曾向我问起过这两个字。”
顾灵芷点点头。
“我当时怎么说?”
她眸光微动。
时过境迁,话犹在耳。
那日的对话,顾灵芷不曾忘记分毫。
她扬眸一笑,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前生是前生,我是我。不管二者是否有什么联系,与其倾力躲避,不如顺之任之。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深究过去的事情,不如享受当下。”
“看来你心中已有抉择。”齐尘轻颔首,似是对她的领悟颇为满意,正端起茶盏,准备喝一口,停的她道:“是想好了……”
她手臂压在案几上,另一手撑着脑袋,探身过来,道:“可我还是想问。”
“不是想通了吗?”齐尘抬起一边的眉毛,斜睨她一眼。
“想通归想通啊。”顾灵芷眼神里闪着光,“我更想知道,要怎么去做。”
“我可以不去管上一辈子到底怎么了,但是我不能让它影响了今生,影响到我今生身边的人。”顾灵芷微敛眸道。
就如同当年胎记渗血一事,她险些连累了父亲、兄长和顾家上下数十条人命。
一旦她被定为“灾星”,绝不仅仅是赔上自己性命这般简单的事。
所以……
“我想有备无患。”她缓缓抬眸,道:“先生,第一层封印解开了,后面的几层是否也会一一解开?”
齐尘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轻而慢地点了点头。
“那么,便是时间的问题了。”她轻声道。
她此番来找齐尘,尤为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想确定时间,好安排接下来的事。而且封印和胎记如果确实与她的前生有关,那就意味着她那日的感觉不是错觉。
那个叫繁缕的姑娘所使用的法术和灵力,都与凡间寻常修道修术的人不同,也不像妖精鬼怪那么低沉杂乱。也许,她是她前生的一位故人,又或者是她身上带着什么能够触发她前生记忆的东西。
如此一来,她往后面对这些事时,便要多加小心了。
这便是她所想的“有备无患”。
顾灵芷起身跪下,端端正正地朝齐尘一拜,道:“多谢先生点拨。”
一拜之后,再度双手交叠身前,深深伏下一拜,“封印一事,往后如何,全在灵芷命数。只可惜枉费了先生和师父的一番心血,当年为我设下这个封印,还是没能……”
齐尘摆摆手,道:“没有人能预料到最后,我们能做的,都是当下的选择。”
顾灵芷微一顿,轻轻颔首,再度拜倒:“多谢先生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