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后,顾灵芷摸着被自己塞得满满的肚子,一路晃晃悠悠地回了房间。
青棠已经从北渊宗回来了,房中一切已替她备妥。
枕头被褥一应是她喜欢的样式,且都檀香淡熏了一遍。另点了安神香,给她助眠用。
她去并州的时候,因师父交待过不要带太多人,青棠与她关系太过亲密,也不如她独自一人去找齐尘更方便。于是,她便只带了大师兄给她挑选的师弟师妹,没有带上青棠。白天回到顾府后,她才让人传信到北渊宗让青棠回来。
在北渊宗的时候,一个人照顾自己的起居没有什么问题,但到了盛京,她还得端着高门淑女的模样出来,不能丢了顾家的面子,身边没有个贴心的人跟着伺候,不太方便,也不合规矩。
顾灵芷躺在松软的床铺上,不时抽动两下鼻子,大吸了几口安神香,却觉得愈发精神了,根本睡不着。
齐尘和她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在她脑海里翻滚着。
跟随齐尘学棋的那一段日子里,顾灵芷有一次实在按捺不住,向齐尘问询过关于胎记的事情。
“那么,它会跟我的前生有关吗?”
而齐尘的回答,她一直记着。
“有关如何,无关又如何?”
这话一出,顾灵芷顿觉自己的问题白问了。她这个师祖回答人问题的时候总爱甩这种逻辑怪圈,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一切在于你的心,在于你如何去看待这件事。人执着所求,常常不是因为需要,而是想要。你现下也许觉得它很重要,执意追寻,但到手了,知晓了你执着所求的不过是一段你并不愿意记起的记忆,甚至是一段前生的梦魇。”齐尘问她:“彼时,又该如何?让今生活在前生的阴影下,还是潇洒地只做今生人?”
“前生的我,也是我啊。”顾灵芷卖了个乖,道:“那也算是我的一部分吧?先生不是说过,福祸相倚,好坏相依,不能只拣其中一者,而抛弃另一者,从来没有事情是只有好,全然没有半点坏的。”
一贯淡漠得神仙儿似的师祖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里的神色看着像是对她的回答颇为满意,但又欲说还休,更多的是她看不清楚看不懂的通透和淡然。他道:“那的确算是你的一部分,但也不过是你的一部分。”他缓声道:“那是另一个人的记忆,不是你顾灵芷的记忆。”
她对过去的事情好奇,到底不过是存了些以史为鉴的意思。
毕竟,一个坑栽了一次就算了,不能再栽第二次。知道自己过去,也好对现在有些防备。
而且,女人天生的直觉告诉她,有些事并不是她不去找,事情就不会自己找上门的。
比如,那个叫繁缕的姑娘。
她就像一根线。
可是,顾灵芷不知道,这根线的另一头连着什么。
而眼下,她还有个更要紧的问题。
今年的生辰还没过,可算作虚岁十八。距离她二十五岁,还有七年。
她仰面躺在床上,支起一条腿,又把另一条腿架在上面,晃悠悠地摇着小脚丫,想起从前的一件事。
小时候,她知道自己只能活二十五岁时,曾经问过齐尘。
她是二十五岁一定会死于非命,还是二十五岁前,指不定哪天就挂了。
齐尘沉默了片刻,转头认真看着她,神色肃穆,几乎一字一句地对她道:“你得活到二十五岁。”
这一个“得”字,含义万千。
说明,她不仅是能够活到二十五岁,而且是必须活到二十五岁。
而且,齐尘的脸色,也似下命令一般。
在那之前,顾灵芷哪里见过那一张禁欲仙系的脸上露出过如此明显又严肃的表情。
就仿佛,她的降生不过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
那日在并州,她临走之前,齐尘又和她提起了这件事,“封印可以替你挡一些劫数,但天道命轮自有定数,”他神色冷肃,道:“你要保证,自己能平安活到二十五岁。”
她不怕死地反问了一句,“要是活不到怎么办?”
齐尘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像要生剐了她一样。
她愈发纳闷了。
活不长是她亏了,怎地齐尘看着比她还要生气。
顾灵芷越想越睡不着,干脆从床上起来了,挪到那一排雕花窗前的花梨木榻上,又喊青棠进来,把窗户都打开。
风从一扇窗外掠进来,在她面前一晃,搅得房中幔帐四处翻飞,又一旋身,飘然掠过另一扇门,出去了。
她一手支在榻上的小案几上,取过一张纸,提笔沾了墨,但迟迟未曾落笔。
余下的七年,她要好好计划一下,怎么能“平安活到二十五岁”。
一,北渊宗。
和从前一样,照旧躲回北渊宗里。那里有师父和昀泽,还有大师兄,那么一帮人罩着她,出不了什么事,定然能顺顺当当活到二十五岁。
可是,她真的能这样躲七年吗?
七年之后呢,要她的亲人朋友和师父一起面对她死于非命的结局吗?
她抬必想划掉这一个选项,半天只在纸上滴下一滴墨。
二,嫁人。
在盛京寻个好人家嫁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样即便出了什么事,她父亲和兄长伤心一段时间,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是,这样糊涂地把自己嫁出去,到一个陌生的家庭里,应对丈夫和公婆等一大摊子事情,又实在非她所愿。这样的七年,是给自己徒增苦恼,又未必能护得自己周全。
顾灵芷提笔,写了个“三”字。
三,远遁。
抛开一切,当离家出走也好,当失踪也好,独自一人,找个没人的山头安静蹲七年。
可是,她这性子,哪里挨得了七年那么长的寂寞时光。
四,寻找真相。
在与她前生有关的人和事找上门之前,先反守为攻,主动出击,掌握先机,找到真相。
这是她在流溪谷一战后,躺在床上醒来时,脑袋里最先冒出来的想法。
所以,那日在天阙山上,她才会去追那个姑娘。在并州时,她把昭齐堵在窄巷,想要探知那姑娘的身份,也是如此。
若说她对前生全然不好奇,那都是假的。
可齐尘说得那么玄乎,让她觉得此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想到这,她下意识伸手去摸了一下左腰侧的胎记。
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故事,会否真的如齐尘所说,不过是一个“梦魇”。
她想起上次在北渊宗昏倒一事。
若是为了知晓这么一个“梦魇”,搭上这辈子的性命,是不是得不偿失?
她摇了摇脑袋,提笔沾墨。
如此说来,就余下最后一个选择了。
五,顺其自然。
该干什么干什么,该吃喝吃喝,只当全然不知道这件事。
往后安分一些,少闯祸一些,好好度过余下的岁月。
生死之事,但凭天命。
又一阵风掠窗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