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几日,文武百官都在太极殿内站足一上午,龙椅上却一直空荡荡,明帝从未上朝。今日临近晌午,百官原以为依然是那个传诏太监宣布退朝,没想到明帝松松垮垮裹着龙袍,睡眼惺忪的走入太极殿。他走到龙椅前还没坐下,就打着哈欠摆摆手道:“也没什么要事,诸位爱卿退朝吧。”言罢他竟是要转身回后宫。
太保太尉兼相国宁仕长赶紧跪奏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昨日得报,草原王帐大军于幽云地界连破五城,目前兵临幽州城下,于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想来以草原王帐六十万大军,不日便可攻破幽州城,重创贼周。”
明帝闻言止住了脚步,哈哈笑道:“贼周眼下遭了报应,这倒的确是个好消息,快快详细说来。”说完他回身有气无力坐到龙椅上。
宁仕长跪道:“陛下以圣德之君恩威,庇佑我江南义士在幽云十六州斩下敌酋数百人,贼周镇北军顿成乌合之众,溃不成军,更显王帐大军势不可挡,以臣愚见,挥师长安指日可待。”
明帝龙颜大悦,道:“说的好!”
站在后排的一些朝臣,则是微微摇头,宁仕长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说,除了歌功颂德还是歌功颂德,明帝却十分受用,真是……
大司马崔珏也出列跪奏道:“启奏陛下,贼周此时自顾无暇,正是我军出征的天赐良机,臣有本启奏,提议萧承泽兼任洞庭水师都督一职,沿江西征,讨伐贼周,扬我大齐国威。”
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令百官措手不及,顿时满朝震惊。
洞庭水师是戍卫京畿的禁军,怎能轻易调动。
于是尚书令何嘉岭出列跪道:“启奏陛下,此事需从长计议。”
太傅兼大司徒蔡兆义也出列,站在宁仕长身后,跪奏道:“陛下恩威广施天下,草原这等蛮夷,既然受到陛下感召。此时正是我军攻城拔寨的良机,倘若萧枢密统率水军西征伐周,届时贼周遭南北夹击,灭亡可期。”
话音刚落,满朝文武有一半人出列,跪在宁仕长一侧,道:“臣附议。”
何嘉岭心有不甘,拦道:“陛下,徐衍之二十万兵马驻扎淮安城,距离建康不足五百里,倘若洞庭水师西去,徐衍之率兵来犯,建康危矣。”
宁仕长不咸不淡接道:“何大人,您是在咒陛下么?”
明帝怒拍龙椅,断喝道:“何嘉岭,你好大的胆子!”
钦天司卿孔素有心声援何嘉岭,可宁仕长党羽黑压压跪下一片,自己人微言轻,恐怕适得其反,他正想着,忽然殿后传来长公主的声音,道:“父皇,何大人所言无不道理。”
明帝皱眉道:“父皇正商议国家大事,你先退下。”
长公主不卑不亢,走到殿前跪地,郑重道:“请父皇三思。”
宁仕长笑容谄媚,话锋尖锐道:“高帝曾言,女子不议政。还望长公主遵从祖训。”
齐高帝陈尚登基,开建康齐室一脉,几十年来地位尊崇。明帝对长公主宠爱有加,从来千依百顺,正挠头时,宁仕长将先皇高帝抬上桌面,他顿时龙颜大悦,顺势道:“平薇,此乃祖训,不得胡闹。”
长公主原名陈平薇,举国上下,唯有明帝能以平薇之名对其爱称。无论明帝或者朝臣是何言辞,她不为所动,从怀中掏出一块镶金玉牌,高举道:“****赐予儿臣一块议政令牌,儿臣并未违背祖训。”
明帝一窒,太上皇禅位之初,的确赐过一块令牌给她。朝中数位皇子面面相觑,有几人更是面露嫉妒之色。当今十四岁的太子陈平然,与长公主同为皇后所出,是她的胞弟,此刻他见姐姐与父皇针锋相对,赶忙出列道:“皇姐,别让父皇为难。”
长公主不怒而威道:“回去。”
太子哀求道:“姐。”
长公主道:“本宫自有分寸。”太子自幼与长公主亲昵,素来顺从,此时朝臣皆在,他只得怏怏归位。
长公主继续道:“王帐大军虽连下五城,但贼周的镇北军主力仍在,宇文云志不必急于增兵。水师西征,庞远烈必会出兵阻拦,万一他麾下十五万兵马将水师困住,辎重补给何来?若不能及时补给,令水师陷于险地,崔大人,您有几颗脑袋,能担下这等弥天大罪!”
此时三两位朝臣从出列跪道:“长公主所言极是,臣附议。”
宁仕长心中冷哼,回头扫视,他倒想看看,是哪几位有勇有谋的大人,在此时发声。
崔珏一头冷汗,道:“公主此言差矣,萧枢密文武双全,庞远烈远不是对手。”
长公主听到崔珏心虚之言,高声道:“萧枢密,请上前说话。”
萧承泽官拜从一品,在殿中站位已然靠前,然而他一直站在朝臣中,没有出列上奏。此前他一直看着满朝文武,心中五味杂陈,难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话,是儿戏不成?。
而现在听到长公主呼唤自己,他避无可避,上前跪道:“臣在。”
长公主道:“萧枢密对西征有何看法?”
萧承泽跪在地上许久,脸上也露出挣扎之色。他耳边响起吴龙士与他耳语的十个字,一时间正视长公主。
长公主见状,误会他不想为自己树敌,可洞庭水师关乎建康安危,她不得不争,于是急道:“萧枢密,请直言。”
萧承泽抬头环顾四周,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长公主,他心中的已有决断,道:“臣愿为陛下收复故土,虽九死而无悔。”
长公主错愕的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不是应该站在自己的身后么?
宁仕长抓住机会,喜道:“萧枢密高义,请陛下降旨。”
殿中大半朝臣齐声道:“请陛下降旨。”
萧承泽跪地低头,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长公主刹那间恍惚,她听不见太极殿内潮水般的呼声,只怔怔的望向他,她甚至想走上前去,捧起他的脸,将一切的一切,看得分明。
明帝老怀欣慰,毕竟自己的决定,是人心所向。
何嘉岭脸色苍白,他一狠心,朗声道:“请陛下三思,圣人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明帝怒拍龙椅喝道:“何嘉岭,你是什么东西?好大的胆子!起诏,废除何嘉岭枢密使一职,贬为庶民,新任人选由司马府核选后上奏昭阳殿,钦此。”
殿中百官听到此言,面面相觑,无人敢出一声,领诏的太监执笔之手抖得厉害,他目光斜斜瞟向宁仕长求救,后者深深低着头跪在殿中,犹如磐石。明帝见太监没有动笔,骂道:“你这阉人还不快给朕起诏!”
那太监壮着胆子道:“启奏陛下,何大人官职好像是,好像是尚书令,萧大人官职是枢密使,不知陛下圣意是要废除哪位大人的官职?”
明帝一愣道:“你当朕是昏君么?朕刚才将二人官职对调,不过是……”他不过了半天,也没有下文,又怒道:“朕就是要废了何嘉岭的官职,你赶紧给朕起诏,气死朕了,再给朕将何嘉岭廷杖三十,以解朕心头之恨。”
那太监应道:“陛下圣明。”便跪在一旁哆哆嗦嗦写着诏书。何嘉岭闻言面色惨白,仰头望向明帝,他此刻心如死灰,口中却道:“臣领旨谢恩。”
片刻后,太极殿外响起杖棍拍打在骨肉上的闷响,然而何嘉岭紧咬牙关,不曾发出一声呼喊。殿内有数位朝臣愁眉紧缩,暗自摇头,似是心中多有不满。宁仕长与曹兆义面色淡然的对望了一眼,如有清风拂面般的惬意。
明帝余怒未尽,喝道:“此乃前车之鉴,还望众卿引以为戒。”太极殿内一片死寂,文武百官噤若寒蝉,明帝不耐烦道:“若无它事上奏,今日便退朝吧。”
崔珏道:“陛下,那西征之事?”
明帝瞪了他一眼,道:“朕还要你来提醒么?传诏,任萧承泽为洞庭水师都督,即日出发,讨伐贼周。”
萧承泽跪谢道:“臣领旨谢恩。”
明帝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长公主,摆手道:“散了,散了。”
宁仕长大声呼道:“吾皇万岁。”百官随后便退了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