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莫聪很清楚的知道,宇文云志这一手,成也好,败也罢,对于他们来说,都无关紧要。因为,他起手落子了。
如今大周南北对敌,宇文云志落下稳住幽云的一子,那么下一子,必然会落在江南。
他觊觎建康已久!
更何况,此刻的幽云,并非只有一个柳无双,还有梁冲,江湖十大高手其二都在幽州。梁冲这人,行事天马行空,没人拿得准他的想法,镇北都督府那一夜,即便没有柳无双,谁也不敢说,他不会出手相救江行知。
再者,吴龙士把林望舒看作一把剑用完就丢的剑,他不会把赌注压在对方身上。
如此种种,再次刺杀江行知的变数太大,这件事不可行。
时机一旦错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以,莫聪才会毫不迟疑的回建康。
吴龙士道:“你那面准备的怎样了?”
莫问水没回答,厢房内沉寂的空气,让他的身子越发冰冷。先前,需要他准备的,正是下策。莫问水从未想过,林望舒北上刺杀江行知会失手。天下皆知,江行知的身后,没有高手撑腰。他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宇文云志要他活着。
世事难如意,江行知请来了柳无双。宇文云志曾经乱世称雄,审时度势的眼光并不差。从江南谍被破开始,他一直沉住气没有落子,大势在他手上,时局乱人眼,而乱局出自吴龙士之手,宇文云志能沉住气,不被迷惑,隐然间剑指江南。能做到这一点,实为不易。
冥冥中,有一盘棋,宇文云志对弈天下第一手,将对方逼出下策,不得不说,他很了不起。
桌上的茶水冰冷,莫问水的心神没有放在天下任何一处,他脑海中只浮现谢婉伫立桃叶渡前的身影,唯一的念头闪过他要她活着。
吴龙士再次问道:“怎么了?”
莫问水强行稳住心神,语气反常,道:“我在估算。”
一丝失望的神色隐现在吴龙士的脸上,他知道对方在想其他事。他没逼迫莫问水,只是随手端起茶盏,轻轻的呷下一口冰冷的茶水。
尽管那一丝失望转瞬即逝,莫问水还是能察觉到,他旋即道:“大概需要七八日。”
吴龙士道:“要万无一失。”
他极少叮嘱莫问水,莫问水深吸一口气,道:“一定。”
莫问水走后,吴龙士坐在椅上,桌上那杯茶水,无风起涟漪,水面上倒映着吴龙士的面容,由平静变为狰狞。
这个儒雅的老者身上,忽然凶煞之气蒸腾,他呢喃道:“邦无道,谷,耻也。”
他的声音充满煞气,让邦无道三个字,更显罪恶滔天。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为下策。
长秀宫内,长公主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一个青铜香炉,里面的佳楠正燃起袅袅香烟。她的心腹陈信,单膝跪地,回禀道:“昨日莫问水在桃叶渡前整整站了三个时辰,行为很反常,回城后,他又立刻与吴龙士在茶舍碰面。”
长公主心中思忖,难道有重要的消息传回么,想到此,她问道:“他在桃叶渡前和谁接触了?”
陈信道:“谢婉。”
长公主皱眉道:“谢婉是谁?什么背景?”
陈信道:“微臣查过,莫聪夫人与谢夫人是闺中密友,十多年前,她活着的时候,与谢夫人常有走动。所以莫问水与谢婉算是青梅竹马。不过莫夫人去世后,二人好些年没联系。”
长公主道:“他们去桃叶渡做什么?谢婉也是典鉴司的人?”
陈信摇头否认道:“应该不是。”他琢磨了一下,又道:“或许和谢婉有关。听说她的口碑不太好,才嫁入建康府尹录入的那个王家,便有她不守妇道的传言。”
长公主哑然失笑,忍不住打断道:“和莫问水么?”
陈信回道:“不是。她和桃叶渡前的一个宋姓船夫暧昧不清,甚至有与对方私奔的打算。一个多月前,谢婉出嫁那日,这个宋船夫死在了莫问水的手上。谢婉嫁入王家以后,仍三天两头往桃叶渡跑,所以口碑很差。”
长公主玩味道:“看来她不知道莫问水杀了那个船夫。”
陈信称赞道:“公主明鉴。”旋即他又道:“不过据说这个宋船夫,是暗门星官。”
长公主皱眉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据说?”
陈信连忙回道:“围杀暗门江南谍一事,是莫问水一手操办的,他真要给宋船夫扣上一顶帽子,公报私仇,微臣也很难去查证。”
长公主恍然,她点头道:“罢了,在莫聪没有回来之前,你继续盯紧莫问水。至于谢婉,加派一个人手跟着就好。”
陈信略有迟疑,又道:“那吴龙士那面?”
长公主挥手道:“本宫自有分寸。你先退下吧,如有消息,再来禀报。”
陈信告退后,长公主身姿婀娜,斜靠在躺椅上,望着眼前袅袅升起的青烟出神。
一个多月前,钟山的凉亭下,吴龙士言辞间,曾向她提过三十万齐军攻蜀的建议,被她当场否决。如今向来,萧承泽率洞庭水师西进这件事,并不是出自宁仕长之手,而应该是吴龙士。
长公主在陈氏皇族中地位超然,原因众多,除去明帝宠爱外,更重要的一点,她手上有东省军统领的支持。此外,军中新锐萧承泽与她的关系人尽皆知。否则单凭她一个女儿身,又怎能左右朝堂上的动向。
她待字闺中已久,也到了该出嫁的岁数。此前,萧承泽与她,郎有情妾有意,看似天作之合。所以她请父皇赐婚这件事,是有算计,可未必没有真情。
常言道女儿多情,尽管萧承泽在太极殿上,从背后捅了她一刀,她仍然给他留下最后一个机会,让他成为驸马。
然而萧承泽出征前,赐婚诏书已下,他临行时并没有来找长公主辞别,离开数日,更无书信传回。这些事更让长公主心生芥蒂,不敢将筹码只放在萧承泽一人身上。
因为常言又道,无情最是帝王家。太子年仅十四,东宫势弱,朝中奸佞横行,她的儿女私情,又怎比得上陈氏皇族的帝祚绵延。
长公主的思绪纷乱,此时此刻,她无比羡慕蓝幼羽。停下脚步,长公主望着晴空流云,一片艳阳,眼神飘得更远。
在她的眼中,流云随风化作一匹白马,蓝幼羽一袭蓝衣,将太白剑斜扛在肩,天地苍苍,迎风青丝飘摇着一朝一暮,她走马过江南,幽云观飞雪,然后遇到一个白衣胜雪的翩翩少侠,与那人刀剑诗酒趁年华,泼墨天涯,风霜入画,用红尘丹青写江湖,留下一卷烟雨。
是啊,长公主陈平薇,真的很羡慕蓝幼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