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筠咬着嘴唇,陷入左右两难的境地,又认真的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讷讷道:“我不能因为自己贪玩连累大家。”
王麒笑道:“殿下还是识大局的,这一带群山延绵,即便我们赶路,都有可能出不去这山,要是再耽搁的话,等雪封了山,不知道要耽搁几日。这里荒山野岭最是不好走的一段路,我们有一次也是路过这里,因为下雨,困在山中,还遇到狼群呢。”
“天哪,还有狼群啊?那遇到狼群之后呢?”李清筠立刻对王麒的话感起了兴趣。
王麒得意的捻起了几根胡须,笑道:“肯定是赶走了呀。要不是狼肉不好吃,它们肯定没有活命的机会。”
“哈哈,原来是这样子,这个故事不够精彩。”
王麒一副无奈的表情,李梦天不由得觉得好笑,王麒又道:“等过了这片山,就是汉水,到时候走水路南下就很快了。”
“这下雪的天气,只怕河面结冰,走不了船。”李梦天始终保持着波澜不惊的语气。
王麒虽然知道李梦天不甚在意到底什么天气,可在李清筠面前,到底还是要显示一下自己的江湖经验才是,便道:“今年出发的比往年早,不意这时候还会下雪。往年也很少过了二月二还下雪的。”
“嗯。下了就下了吧,现在趁雪不大,还是可以赶路的,现在这个样子,雪一时半会是不会停,加之这山中比外面还冷,最好不要留在山中过夜。”
“老爷是担心少爷吧?”王麒怎会不知,只是故意说出来让李清筠听到罢了,让李清筠平一平心中的躁动。
李梦天亦是知道王麒的意图,看着李清筠道,“筠儿本是第一次出来,这荒郊野外的,最怕是受了寒气。”
“爹,我不怕。其实我倒很想就在这荒山野岭中睡一晚,感受这大自然的气息。”李清筠不是没有领会父亲的意思,可是一则不想自己在他们眼中是那般的娇弱,一则不想错过这般山野雪景。
李梦天语气转而深沉,“若是平常倒也罢了,只是这雪天,困在山中,正多饿狼饿豹的,加上我们带的干粮也有限,最是容易出事。我是知道你的心情,这次带你出来,也是想让你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是不让你去玩,可也要视情势而定。”
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其实就车上带的两顶帐篷,是根本不惧山村郊野,可是一想到这下雪的天气,山中食物缺乏,李清筠未必经得起这等消耗,李梦天左右权衡,还是能避则避这恶劣的天气。
车越行越慢,积雪渐渐的挡了前去的路。
李梦天道:“找个避风处歇息吧,这样下去也走不出去,趁现在还能走一些路。”
外面在马上的贺连、贾亦真听到了吩咐,留了陈良、姚思杰二个人继续护在马车左右,与卢家兄弟吩咐了一番,立刻分头去找避风雪的地方。
不一会儿,贺连骑着马回来:“老爷,前面有个比较宽敞的山洞,我们可以去那里避避风雪”
“嗯,通知他们一声吧。”
贺连一声烟响,一个烟花径直弹飞上天空。夜幕中,随着回音回荡,又纷纷传来几处口哨的回声,像是在回答收到命令。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贾亦真、卢安、卢勇从三个不同的方向赶来,贺连在最前面带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山洞了,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马车的四盏灯,在雪地照着分外惹眼。待马车停定,卢勇过来安装了脚踏,李清筠已抢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王麒忙关心道:“少爷,您小心点,现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了,这里冰天雪地,可不能这么乱来。”
王麒扶着李梦天下了马车,李梦天笑道:“他从未见过这山野雪景,刚刚在车上已经克制了好一阵,现在哪里忍的住。”
李清筠在雪地又是跳又是惊叹,不一会儿纵身飞向树梢。
李梦天嗔道:“你这孩子,说你淘气,你还不信,现在天黑成这样,你就消停点。”
“爹,这雪光这么强,看得见的,古人还囊萤映雪看书呢。”
“古代的故事真假性值不值得考究且不说,我只问问,你可冬天见过萤火虫?”
李清筠从树上轻身飞下来,细想一下,确实冬天没见过萤火虫,没想到随便找个借口就被父亲抓住了小辫子,央道:“爹,我最怕你说我了,您不是说出来历练我嘛,我在这雪地里玩耍,不算历练么?”
“你倒是长进了,你现在的身手,本无需在意,就怕你仗着自己有些功夫,在这里玩得没着落,即便你不怕这黑夜雪地,可你这动静太大,待会儿引发雪崩,就不好了。”
“雪崩?我在书上倒是见过这词,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李清筠偏着头,若有所思。
“让春麟说与你听听吧。”李梦天拿着扇子的手一甩袖负在身后,随着贺连进入洞中去了。
“雪崩就是山上的雪由于太厚了,会因为一些小的震动而产生崩塌,如果逃脱不及时,被大雪掩埋,那几乎是没有活命的机会的。”王麒跟在少年身边,少年已经大步流星走到李梦天身边。道:“我曾在北境与北戎大战的时候,就遇到过数次呢,跑的慢的,几乎都没大雪吞没。”
陈良几人均在洞内打扫。
山洞的环境,怎么也不能称得上好,难得的是比较宽敞,看着洞中石壁角排列的一排石头,依稀可见山外人路过此处休息留下的痕迹。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李梦天道:“把帐篷搭上吧,别让马儿冻着了”
卢勇几人去外面找了一些草和枯树枝回来,浇了些柴油上去,整个山洞霎时明亮起来。火把点起,跳动的火苗照耀着空阔山洞,随着空隙处来的风,时明时灭。将山洞的缝隙堵住,火苗的火光稳了一些。
拿了车上带的一些衣被草垫,将马车的门板等卸载下来,迅速的在洞中打好了几个铺。李梦天坐的那辆马车的四围卸下来直接是个屏风。稍稍布置完毕,已和来时见到的景色天壤之别。
王麒在一旁吩咐李梦天晚膳事宜,一切井然有序,在李梦天看来,这也是难得的一场际遇。
李梦天站在洞口看着白雪渐深,殊不知山林的不远处,一个白衣斗笠人在一个小山洞前,也看着雪。此人就是温临风,为了查京城中那个模仿者,他也一路跟了下来。
玉树临风,温临风取下了斗笠。他的面容和夜色融为一体,他的思绪与飞雪互成混沌。脑海中不觉浮现少年时的情景,那场大火,那个背影,那一抹微笑。
梦中的她笑得倾国倾城。
他问:“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道:“等东湖的梅花开了,我就回来。”
他不知,他等的那个人到底在那里。忽然间又想起冷冰清,古月说他找的人很可能是冷冰清。他观察过,冷冰清真是一个从来不笑的人,怎么会是她呢?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道:“若是她该多好。”
一夜的雪,到天明时便停了。
一大早,王春麟发现李清筠和卢勇并不在山洞中,忙起了身。
一个活跃的身影跑回洞口,后面的卢安喊着:“公子,少爷,跑慢点啊。”
李清筠语气轻快,道:“怎么样,我说是我赢了吧?”
“论轻功,估计除了老爷和春麟先生,哦,对了,还有子善哥,我们哪里比的上啊。”卢勇喘气跟上前来。
王春麟忙迎出去,拍打李清筠身上的雪,嗔道:“你们一大早的去哪里了?就这么随便跑出去。”
卢勇不敢作声,李清筠已经抢了话:“我就出去看下雪景,爹爹喜欢梅花,我准备去找找,竟然没有。”
“嘘,少爷小声点,老爷还在睡觉呢。”王春麟忙道。
李清筠蹑手蹑脚地进去,绕过屏风,看见父亲还在熟睡,又蹑手蹑脚出来,道:“爹爹想是累了。我们先去找点吃的吧。阿勇,去把他们几个人喊起来,咱们出去打些野味”
“少爷,让他们去就好了,你去怕是帮不上什么忙。”王春麟可不想李清筠再出去,怕老爷醒来担心。
“怎会?”李清筠语气透着些许童稚气息。正说着,听见里头翻动的声音,又压低了声音:“早上元亮已经跟我说了你们以前下雪的时候怎么打猎的。我刚在一心只想着找梅花,故而忘了早膳的事,要不然我现在可能就不是空着手回来了。”
“您不就是想去看看山中雪景嘛,梅花是顺便找的吧?”王春麟笑道。
“咦……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出去打猎了。”李清筠说着就向雪地跑去,王春麟想着老爷还在休息,故而尽量避免大声。哪知李清筠早已经溜远了,一抹月白色锦袍早已和雪融为一体,辨别不清。
王春麟忙低声道:“陈良,你们几个带上工具快跟上。”卢勇、姚思杰、陈良三人拿了弓箭忙跟了出去。
李清筠在冰雪覆盖的林间飞奔了数里,整个山都是一个银装素裹的白色世界。细细的松针上面堆满的雪。之前半融的水裹着树枝,因为天气太冷,结成了冰棍,在风中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天籁。
天虽晴得很好,周遭的白色世界依旧给人彻骨的凌冽之感。在树枝间欢快飞跃的李清筠却丝毫不觉得这天气寒冷。那种半融的冰雪裹着树枝的景色,他在宫中见过许多回。可穿梭在这冰晶的世界之中,却是头一次,李清筠心中说不出的喜悦和激动。
风乍起处,树枝上堆的雪沫子絮絮飘落,仿佛又在下雪一般。
后面拼命跟着的卢勇哪里有心思看雪,而陈良和姚思杰是常出宫的人,对这般景色早已司空见惯。三人之中,陈良轻功最好,姚思杰紧随其后,卢勇落了丈余远。李清筠在最前面边感叹边东张西望,他这会子,还真是出来找猎物的。
方看到远处有一只鸟,有点像白鹤,李清筠折了一根树枝,兀地打去。霎时间,被飞出来的树枝阻挡,李清筠不由得一惊,陈良几人亦十分震惊。然而几人惊的心情却不相同:李清筠惊的是这么快的速度,那么大的动静,那鸟却无动于衷;陈良惊的是,这荒山野岭,难不成又又高手埋伏?姚思杰惊的是,鹤这个季节应该在长江以南过冬才对,不应该出现在这一带呀!卢勇惊的是,怎么又出现杀手了,这天寒地冻的,为了挣钱都这么卖命的吗?
几人定了定神,什么动静也没有。
陈良道:“何方高人,可否现身一会。”
半晌,山林之中没有任何动静。
霎时间,只听得不远处一阵悠扬的箫声响起,白鹤方才不紧不慢地盘桓而起。
李清筠正欲追向白鹤飞去出,一把被陈良拦下,陈良摇头示意李清筠不要轻举妄动。
箫声清雅,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仿佛可以从这箫声之中看见风的影子,看见太阳的痕迹,看见雪的世界,感受天地万物的勃发生机,感受这冰雪世界的寂静与孤独。万般情感,竟在这箫声之中锤炼得如此纯粹。
仿佛能从箫声之中看见那吹箫之人的模样,浩浩乎如凭虚驭风,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一声回还,一声清朗,一声迢递,一声绵渺,一声悠扬,一声凄恻……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李清筠是懂音律的人,陈良更是精于此道,姚思杰长期出入皇宫,对音律也略懂一二,只有卢勇不谙音节,感叹道:“好好听箫呀……”
箫声忽然停了下来。
卢勇一句感叹,瞬间打破了宁静,几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卢勇,李清筠是一脸鄙视,陈良有些失望,姚思杰则是摇头惋惜。
卢勇一脸无辜,解释道:“他不吹,肯定不是因为我……”
李清筠大声道:“请问阁下大名,还请现身一晤?”
良久,林子之中愀然无声。
李清筠道:“不知阁下为何阻拦在下打猎?”
本以为林子中继续安静,忽地,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在下并未阻止阁下打猎,只是阁下欲伤在下的朋友,在下才贸然出手。”
陈良还处在戒备之中,道:“阁下如此身手,绝非等闲的江湖之辈,在下久慕江湖名士风度,不知是否有幸一睹尊容?”
“如阁下所见,在下要陪鹤友,实在无暇,还望见谅。”
李清筠听着这声音,不知怎么的,就想起父亲来,只是这声音比父亲的还要儒雅三分,清朗三分,闲逸三分。
卢勇扭着脑袋东张西望,姚思杰则仿佛陷入深思之中,卢勇见姚思杰思考得入神,问道:“思杰哥,你怎么了?”
“我只是想起了天下第一神秘之人。”姚思杰笑道,又提高了声音:“不知阁下可是天下第一神秘之人?”
李清筠是听说过天下第一榜的,不过在他看来,那都是些江湖人士神化了的人,根本不值一哂,只是刚才那人的那根树枝,速度真的快到他惊讶。而刚才那箫声,多少让李清筠对这江湖人士改观不少。当然,也并没有改变多少,毕竟他的参照对象是他的父亲,这叫一般的人怎么能轻易入得了他的眼。
半晌,林子中没有回答。
卢勇抹着额头小声道:“该是走了吧?”
李清筠又一脸鄙视地看了眼卢勇,便一纵身,飞向仙鹤飞去的方向。陈良也跟着飞去,姚思杰随后,卢勇这回可落了数丈之远。
李清筠向飞鹤离开的方向追了二三里,没见到任何踪迹。
陈良道:“少爷,别追了,方才那声音,根本没到这么远的距离,那声音顶多离我们数丈远。”
李清筠可是一路留心,根本没见到任何踪迹。又返回去寻找,在方圆数里之内找了个遍,除了自己留下的脚印,根本没有任何人行走的痕迹。
正当李清筠看得出神,卢勇道:“鹿……”
李清筠自然也看到,忙拿了陈良带的弓箭,拉满了弓,眨眼之间,箭离弦飞出。眼看那箭离那鹿不过毫厘,转瞬之间,一枚树枝飞出,正好打在箭镞之上,那箭偏离鹿身,打在鹿旁边的一棵树上,这小鹿依旧站在原处,看着李清筠。
李清筠看向四周,喝道:“阁下这般,怕是有失厚道了吧?”
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不巧,这鹿也是在下的朋友!”
李清筠乜斜着眼睛,这会子可没刚才那么客气了:“阁下连面都不肯露,却说这是你的朋友,那是你的朋友,若是被你一说就是你的,这天下,你说是你的,难道就是你的了吗?”
“喝,这天下,我要他做甚?”那人淡笑道,语气甚是不屑。
陈良和姚思杰面面相觑,这会子,只有卢勇在发愣了,喃喃道:“这不会是老爷在和咱们开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