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蒋胜来得很早,并没有象岳文想象中的那样,等开席过来点个卯,应酬一下就走。
看着蒋胜实打实地在一客的位子上坐下,而主陪却换成了陈江平,街道纪委的孙书记坐在了副陪的位子上,这本来应是刘志广的位子。
斯人已逝,但生活还得继续,况且,路都是自己所选,每个人都应当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今天是腊月二十五,再有五天就过年了,这一年,我们这个班子,这个集体,在蒋主任的带领下,我们在全区街道的考核中又是第一名,连续三年第一,我们的班长功不可没,组织上对我们的工作也给予充分肯定,蒋主任昨天已经在秦湾市委组织部谈完话,呵呵,以后我们都要称呼蒋主任了,”陈江平不等菜上齐,就站起来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岳文看看一脸微笑的蒋胜,短短几天间,身上竟有了区领导的派头,看来,环境改变人,职位也改变人哪。
“今天,我们共同举杯,敬敬我们的班长,敬敬我们的蒋主任!”陈江平举起杯中的白酒,一仰头一饮而尽。
蒋胜笑着谦虚道,“都是大家伙干得好,众人拾些火焰才高。”可是说归说,他也一口而尽。
“岳文,你喝的是什么?”孙书记最后抓落实,看了看岳文的杯子,“这是白开水吧!你别说自己不能喝啊,阮成钢都被你放倒了!”
蒋胜也看着岳文,目光中却并无责备,今天他的目光很柔和。
“我那是为工作”
“这也是工作”陈江平叱一声,“倒上!”
岳文看看陈江平,只得乖乖倒上酒,没办法,一饮而尽,可是他喝完他才发现,杯里不是白酒,仍是白水。
他一看当着服务员的宝宝,宝宝一吐舌头,两人都互相眨眨眼,一切都在不言中。
陈江平的速度很快,下面两杯转眼间又喝进了肚子里,“我领完三杯了啊,孙书记你进行,不用等我,呵呵,大家等会儿可以自由发挥,呵呵,我们要把对蒋主任的爱戴,转化成实际行动,光口头说不能算啊,得用行动来表示!”他站起来看看蒋胜,蒋胜也知道他有这个毛病,三杯酒已到极限,他笑笑也不阻拦。
孙书记笑着正要说话,陈江平却走回来,一脸不悦,“门怎么锁上了?”
祝明星赶紧站起来,“刚才还开着!”他起身走到食堂的门前,用力推了推,“哎呀,怪事,门怎么锁上了?宝宝!”
宝宝马上提着酒瓶出现了,“主任,刚才还开着。”他一脸迷糊,一脸无辜。
“快去找钥匙!”祝明星低喝一声,他看看一脸通红的陈江平,灯光照射下,连大脑袋都开始红起来,知道他再不吐出来,坚持不了多久了。
看着宝宝进了厨房,祝明星走到陈江平面前,低声道,“陈主任,不行,到水池那边”
陈江平看他一眼,却没答话。
谁都知道他有这个毛病,但这就象皇帝的新衣,谁也不揭破,都在留着脸面。
陈江平自己也一样,吐归吐,但是那是在私底下,当着这么多班子成员,他不愿丢脸。
“大师傅们都说没锁,门怎么会自动上锁呢?”宝宝拿着钥匙,就去开门。
陈江平拍拍脑袋,努力控制着自己。
蒋胜一笑,“老孙,你继续。”
众多班子成员这才醒过味来,孙书记端杯笑道,“好了,我们继续”
祝明星看着宝宝笨手笨脚地打不开锁,“我来。”他一把抢过来,扭了几扭,锁却仍是不开,“怎么回事?”
“可能不是食堂的锁。”宝宝嗫嚅道。
“哪来的锁?”祝明星看着已经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的陈江平,火气骤然上升。
宝宝心里有气,却不敢回嘴。
祝明星道,“拿把锤子来。”厨房里肯定没有螺丝刀,就是有,拧开螺丝,估计陈江平也快吐了。
“我跟你一块去找。”岳文站起来,随着宝宝走进厨房。
宝宝一眨眼睛,“是不是你?”
岳文就知道这人脸上迷糊,心不糊涂,“嘘,不能乱讲,好奇,会害死人的!”他窃笑道。
看着他并不找锤子,反而隐身在售饭窗口的玻璃后面,宝宝也走了过来,他也是一个不怕事大的主儿,两人窃笑着看着外面喘着粗气的陈江平。
“观众朋友们,我们收到了全国各地的许多贺岁电报,”岳文边笑边模仿朱军那央视特有的主持人语调。
宝宝马上接口道,“罗马尼亚大使馆发来贺电,新加坡大使馆发来贺电,印度尼西亚大使馆发来贺电,秦湾市委发来贺电,开发区党工委发来贺电”
“领导们,朋友们,新年春节马上就要来临,让我们一起倒数五个数,五,四,三,二,”两个人低声笑着。
“一!”说完,两人一齐朝外面看去。
“哗!”
外间,陈江平到底控制不住自己,低头狂吐起来。
第二天,芙蓉街道办事处全体机关干部会议举行。
会议只有一个议题欢送蒋主任!
但私底下,会议还有另一个议题,大家都在猜测着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竟然把食堂的门锁上了,让陈主任当众吐了一地!
就在大家笑着议论的同时,一脸和蔼的开发区管委副主任蒋胜与一脸苍白的芙蓉街道办事处主任陈江平走上主席台。
虽然脸色不佳,但话语仍是热情,会后,所有机关干部都自发走到办事处大院里,随着蒋胜笑着从办公楼里走出,随着众人的鼓掌欢送,再随着蒋胜坐车离去,芙蓉街道的蒋胜时代结束了!
而陈江平时代,马上就要来临!
春节,平州籍在外人士回乡过年者,大有人在。
平州的大小领导一方面可以借此联络感情,谋划发展,一方面却要牺牲时间,舍弃小家,照顾大家。
当岳文接到陈江平的电话,赶到平州宾馆的时候,陈江平正从宾馆南楼的大堂出来。
他笑容满面,双颊通红,正跟在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人身后,中年人也笑容可掬,边走边与几个打扮不俗、气质不俗的人相谈正欢。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也处于其中,中年人不时与她聊上几句,周围的人也都笑呵呵地响应,一派其乐融融、喜气洋洋的景象。
这个女人的个子估计得有一米七五左右,穿了一件雪青色的羊绒大衣,烫发蓬松及肩,雪白的鹅蛋脸,五官精致,处处优雅。
也可能是中午喝了酒,岳文发现,这雪白的两颊面带桃花,煞是诱人。
这世上还有如此气质的女人,岳文发现自己的目光离不开她了,在他二十四年的人生中,还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女人!
看着中年人与陈江平等人把一干人送上车,最后中年人握住了这个女人的手,“叶处长,招待不周,还多包涵,初三的团拜会一定过来参加。”
“一定,一定。”女人笑道,她虽笑着,却不多言,陈江平抢先一步拉开车门,女人优雅地挥挥手,上车离去。
陈江平早发现了岳文,他一挥手,岳文马上跑过来,虽然临近腊月二十九,机关里都放假了,陈江平还让自己在这里等他,他颇有怨言,可是接到陈江平的电话,还是乖乖开车过来。
“这就是岳文。”陈江平看看中年人。
中年人的眸子很亮,是那种清亮,那种深邃,岳文马上认出来,在电视上见过,他就是新任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廖湘汀。
“廖书记,您好。”虽然不知道陈江平让他过来做什么,但能认识大领导总不是一件坏事。
廖湘汀打量了一下岳文,“嗯,是个好小伙,好好干!”
说完,他转身朝楼里走进去,他身旁的一个小伙子和一个中年人朝陈江平一笑,马上跟了进去。
岳文看看陈江平,却有些莫名其妙,听陈江平的话,是书记想见自己,可为什么就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走了?
陈江平却兴致勃勃,他目送廖湘汀进去,“走,上车。”他并没有用小傅开车,却直接坐上了岳文的猎豹,“回办事处。”
见陈江平不再讲话,岳文也不言语,可是等到了芙蓉街道,陈江平却指示一直往南开,直到落雁簏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巨大的开阔地,北依大观大有长河,一望无垠。
陈江平走下车来,岳文也紧跟着他下车,弄不清陈江平的意图,他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陈江平一袭黑色羊绒大衣,暗红色的围巾随意搭在脖子风吹来,他的头发象黑色的火焰一样跳跃。
“岳文,你有梦想吗?”陈江平看看岳文,但不等岳文回答,马上自言自语道,“肯定有,你的梦就是回秦湾!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岳文看看有些兴奋地陈江平,暗自嘀咕,他中午是不是喝多了?
“我也有梦想,”陈江平却不管不顾,他弯腰团起一把雪来,目光却看着南面辛河两岸的民房,“刚工作时我的梦想与你一样,找个好妻子,组个好家庭,生个好儿女,如果组织再提拔一下,干个领导,那就圆满了。”
“可是,我现在的梦想你知道是什么吗?”不同于已往,陈江平这样说话,让岳文很不适应,但他知道这是陈江平在同自己交心,他马上暗自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再掉进这老小子的坑里!
“把芙蓉街道搞好。”岳文看着陈江平,慢慢回答道。
陈江平呵呵一笑,“这是一部分,不是主要的。我的梦想,就是把开发区建成一个大城市,当然,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梦,也是许多开发区机关干部的梦想!”
岳文马上想到了刚才见过的廖书记,陈江平却好似猜中了他的心思,“上到区领导下到街道领导、处局领导,许多人跟我有着同样的梦。岳文,你来看,对面就是秦湾市区,如果我们坐轮渡,开发区与秦湾也就是二十分钟的距离,可是这么近,我们这里就象一个大工地,一个大农村,不过,我想,总有一天,我们开发区,也会象秦湾一样,成为一个大城市!”
岳文注视着陈江平,此时,不用他多言语,只需静静听着即可,但陈江平的话却打动了他。
“但马上,我的梦想就要开始实现了!”陈江平意气风发,“明天的全区总结表彰动员大会上,廖书记就要吹响新区建设的号角,重新叫响开发区精神!”
“新区?”岳文看看眼前这荒芜辽阔的土地。
“对,新区!”陈江平也注视着眼前这白雪皑皑的土地,“明年,开发区新的行政中心将在这里动工建设,几年之后,这里将形成开发区的区!这区的建设,岳文,你是首功!”
“首功?”岳文吓了一跳,当他看清陈江平的脸上并不是开玩笑时,他笑了,“我有什么功劳?”
“整顿金鸡岭!”陈江平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往北看,这里地处落雁山脉南侧,山上的粉尘污染很是严重。北风一吹,更加厉害。街道有金矿的几个村,却正处于山上。你在金鸡岭开启了一个集体管理的好模式,将来街道其它几个金矿村,也将如此办理,集体管理之下,污染都在可控之中,如果将来富裕了,我们的金矿完全可以控制开采,可以关闭,留给子孙去采,落雁山的风景这么好,发展旅游、发展度假产业,一样有前途!”
整顿金鸡岭是为了建设将来的城市?岳文确实打破脑袋也想不到。他看看更加兴奋的陈江平,当初,金鸡岭表面是稳定的问题,实则是金矿的问题,这些他都想到了,也猜到了。
金鸡岭金矿的问题解决后,他也想过区里会整顿全区的金矿,但却没有想到是为迁区建城打基础
陈江平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区里也有领导反对南迁,但现在,阻力已去,迁区建城已经提上议事日程,”他热切地看着岳文,“岳文,我这个年龄,年轻时是从看苏联小说走过来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你看过吗?”海风吹来,陈江平地更加兴奋,他大声朗读道,“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它,给予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已经把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我的梦想我的城市梦!”
“岳文,升官发财可以当作人生的目标,但那种目标,我们不可以有,真正的男人,应该干实事,干大事,至少我们退下来的时候,老百姓能说,这个城市当时是我们建成的,岳文,这个城市梦,你想参与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