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烈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初六
破晓的晨光越来越亮,京师东郊外的树林中那条通往梁州的小道上却是散发着比朔风更刺骨的寒意。
昨晚午夜之后就下起了漫天的大雪,将天地染成的白色,遮住了猩红的血迹和冻硬的碎尸,自然的伟力抹消了一切的痕迹,好像昨夜惨烈的战斗从未发生过一样。
“啊---”!
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喘息声传来,但很快就被又一阵风呼声盖过。
楚烈挣扎着推开压在身上的积雪,慢慢爬向身边的一颗光秃秃的树桩。
胸口剧烈的疼痛感不断刺激着楚烈的神经,迷糊的意识在疼痛刺激下慢慢的清醒。
他扶住树干,从嘴里扣出一块已经凝结的血块。
看着已经被大雪覆盖的战场,楚烈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颤抖的双手解开皮质腰带,脱下被击的破碎的皮甲,楚烈平缓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从布衣里掏出一块变形的护心镜。
“你奶奶的,想不到爷爷我还留有后手吧,嘿嘿嘿”!
劫后余生的确让楚烈兴奋,但大笑过后却令人担忧:“这种级别的高手,又可能是宫里的人,却让我们在此伏击,照理来说执行任务的人这么多,但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回去,堂里的人应当早派人前来查看?可到现在还没有人,到底是为什么?”
种种可疑的迹象让楚烈费解,但让他更加担忧的是之后该怎们办?
蝰蛇堂的部主命令自己率领部里大半的精英,还有山字营的虎组的那些人来截杀目标,现在只有自己回去,按照楚烈对堂主的了解,自己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楚烈挣扎的坐了起来,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的踪迹,暂时放下心来。
提运内力,连点胸口和小腹五处穴道。
楚烈劈向红袍人那一刀之前,使出压箱底的绝技【分身化影】,没想到还是被瞬间识破,红袍人点出的那一指,直接贯穿了楚烈小腹右侧。
至于胸口中的那一招,磅礴的劲力越过十多丈击中楚烈,若不是胸口有玄钢打造的护心镜,恐怕楚烈的胸口当场就会被排山倒海一般的掌力击穿,立刻往生极乐。
即便如此,楚烈依旧受了极重的内伤。
楚烈摇了摇头,赶出杂念,现在的首要大事是如何活下去,这么重的内伤,若不赶快治疗,恐怕挺不过三天就会一命呜呼。
忍住胸口和小腹剧烈的疼痛,楚烈倚着树干缓缓的站了起来,步履蹒跚的向城东定安门走去。
羊皮靴子踏在雪上,一路留下歪歪扭扭的脚印,他知道这厚厚的雪地之下埋是的是支离破碎血肉。
虽然在第一天加入杀手组织的时就知道:死于刀下,或许是杀手躲不过的宿命。
但是,想到不久前还能坐在一起喝酒吹牛的兄弟袍泽,饶是他已经历过无数的刀光剑影与血雨腥风,也不禁心生感慨:
“今日雪下埋的是他们,还有我来悼念,日后我死了,还不知道会有谁能记起!”
如同自嘲一般的感慨,是楚烈对自己的无奈。
想到昨夜那红袍人将那些平日里号称“精英”和“悍将”杀手一个个像割草一般的轻易击杀,他就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楚烈知道,那人会成为自己以后最大的梦魇。
踉踉跄跄的走出四五里。
“噗通!”一声。
楚烈被雪下隐藏的绊脚石一挡,虚浮的脚步一错,头先着地,直挺挺的磕在了地上。
虽然意志顽强,但失血过多造成身体上的极度虚弱,也让他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趴在地上,初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楚烈一身的痛楚好像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了,一直紧绷的眉头也无力再皱着,终于慢慢的舒展开来。
他抬起头看着道路前方,眼前突然浮现了幻像。
看到了自己加入组织第一天训练的场景,又看到了第一次杀人时,那人惊恐的面目。
那惊恐的脸骤然一变,又变成了自己母亲温柔的面庞。
他想要叫一声“娘”,可是干哑的喉咙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努力的想爬过去,希望能够靠近母亲一点,可是伤痕累累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
迷迷糊糊之间,楚烈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翻了过来。
嘴里不断的呢喃着“娘”,楚烈想要够着面前的母亲。
“兄台!兄台!”
眼前母亲的面庞突然变成了一个男人的四方国字脸!
对着自己不断的叫着“兄台”。
楚烈的想要抬起手去触碰那张方脸,可是眼皮似有千斤的重量,手还未抬起,上下眼睑就砸在了一起,晕厥了过去。
眼见楚烈闭上眼没有了动静,那人连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颈部脉搏,摸到还有跳动,才放下心来。
“大哥,他死了吗?”
男人身后有挺着一辆马车,马车上以为长相清秀的锦袍少年揭开挡风车帘,一脸淡漠的问道。
男人一身书生装扮,摇了摇头,回头看向那少年,说道:“此人内力颇为深厚,虽然身受重伤,但一时半刻还断不了气。”
书生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两粒红丸,塞入楚烈的嘴中,在他的喉部轻轻揉了一揉,药丸便被吞了下去。
锦袍少年一脸玩味的笑道:“你这败家子,要是被父亲知道玉洞朱丹就这么让你随意送人,定要打断你的腿!”
书生无奈道:“你这孩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平时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锦袍少年却是嘻嘻笑道:“我只道大哥你沉迷于儒家圣贤经典,却不想把那佛门秃驴哄骗世人的空话也记得这般清楚。”
书生抱起楚烈,向着马车走来,说道:“我不与你做着无聊的口舌之争,你快让开。”
锦袍少年满脸不情愿的跳下马车,待书生把楚烈放入车厢里,在车板上铺了一块棉布,才和书生一同坐了上去。
二人驾车顺着大路走了三柱香的功夫,才隐隐看到京师东城门口。
“大哥,这定安门怎么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锦袍少年望着高大的城门,向书生问道。
在十几年前,这定安门高大坚固、碧瓦飞甍,如同沙场上的铁甲军墙,气势恢宏。
而现在虽然建的更加高大,却是雕龙画虎,看起来庄重大气,实则华而不实,徒有其表。
书生哈哈一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五年前贾丞相的儿子贾东楼担任户部侍郎,连同户部尚书何茂才一同将这京师内内外外全部翻修了一遍。有些不能修、不用修的,就像这定安门,也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在外边贴砖加瓦修建而成。”
锦袍少年冷笑道“哈,这京城到是修的好看了,却不知道贾东楼父子和他们的那帮党羽在其中又贪了多少!”
书生叹了一口气,说道:“贪多也好,贪少也罢,那也不是咱们能都管的着的,据说前年贾丞相的女婿送了整整十万两生辰纲来京师,只是没想到护卫的车队半路就被江湖人士給截了,整个车队上上下下一百二十六人被尽数杀光,尸体被堆在一起,染红了半条河,为此贾丞相大发雷霆。除了和贾家有联系的,在京的江湖势力几乎个个损伤惨重。”
“好!”锦袍少年双眼放光,低喝一声,赞叹道:“江湖儿女就应当如此豪气,才不枉英雄豪杰!”
书生却是冷笑一声:“好什么好,文以儒乱法,侠以武犯禁。这些所谓的‘英雄豪杰’难以约束,杀富却不济贫,更何况他们杀得那一百多人之中就个个该死吗?”
锦袍少年嘴一撇,非常不以为然,道:“江湖豪杰纵情任我,才是真正的汉子,哪里像你,整天只知道之乎者也,好歹人家杀富,可是你呢,也就在我面前吹吹牛、过过嘴瘾罢了。”
书生听那少年又开始了毒舌,无奈道:“好好好,人家江湖豪杰纵情任我,你哥哥迂腐穷酸,行不行?”
锦袍少年翻了一个白眼,道:“什么行不行,本来就是。”
书生见他有耍起了脾气,不在理他,专心抽皮鞭赶起马来。
锦袍少年看书生吃了瘪,嘿嘿一笑,便也不再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