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办主任室走回办公室，陈平凡始终紧锁眉头，面色如霜，这些日子里，他想不明白的事儿真是太多太多，但他又必须去想，就是想破脑袋也得想……

可一进办公室，他一下子就被一种别样的氛围包围了，他觉得这种氛围绝不同于平常下班前那种欢声笑语的氛围，与之相反，这氛围显得过于暧昧，又过于有压迫感。

陈平凡不明所以，特意看了一眼左小萍，却见她像是有意在躲避他眼光似的，始终没有抬头，只在她的本子上奋笔疾书，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于是陈平凡又去看易飞，却见易飞也正在瞄他，单手摸着他光滑的下巴，表情有些纠结。

见此情形，陈平凡基本上能确定了，今天这氛围肯定跟他自己有关，而且以他为焦点，可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他和赵玲之间的事儿被炒冷饭了？难道学校找他谈话的事儿已经被大家知道了？不至于！都不至于！一则他和赵玲之间的事儿的热乎劲儿已经过去了，二则在灵源二中被领导找谈话是稀松平常的事儿，都不可能让大家如此神神秘秘“草木皆兵”。

那么，就肯定有其他事儿发生了，而且这事儿小不了，绝对小不了……然而，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切随缘吧……

走到自己的座位边，陈平凡坐了下来，想要整理一下他那略显凌乱的桌面，结果屁股还没坐稳，他突然就见易飞伸手把他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陈兄，看看吧，咱们学校贴吧上的！”

陈平凡奇怪，不知道易飞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带着那一百个好奇心，他接过手机，然后竟是迫不及待地一看究竟。于是，一瞬间一搭眼，他就明白了一切，一切的一切。

同一时间，他整个人就变成了被高温灼烧后的人形灰碳，变得轻飘飘的，没了支撑点，又仿佛只要被风轻轻一吹，就会烟消云散……

是的，此时此刻，易飞的手机屏幕上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显示着一张像素极高又隐约有点儿艺术感的的照片，这照片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主正拉着女主的胳膊大步往前走着，面容坚毅，目光如电，女主显得有些惊慌，可明眼人又都看得出来，女主在看男主时，眼光里充满着对男主的信任和依赖……

陈平凡当然认识这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主是他自己，女主是苏云梦……

滑动手机屏幕，陈平凡又看到了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动作表情的两个人。看到两个人在宿舍的那几张融合了暧昧光线暧昧场景和暧昧动作的照片时，陈平凡分明感到自己的眼角肌肉机械式地抽动了两下，他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就像他不敢相信火星会撞地球一样。

办公室里，在这一时之间似乎有着真空一般的安静……

下班的时间不期而至，老师们又开始活跃起来，他们在嘁嘁喳喳的议论声中开始收拾东西，然后陆陆续续地就都离开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没有发生陈平凡这件事一样。

到了最后，左小萍也站了起来，她起身走到门边，似有意似无意地扫了陈平凡一眼，然后就轻轻地带上了门，下楼去了。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一抹残阳和一个默默无声一动不动的陈平凡……

静！这回的静不同于刚才，陈平凡能听得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北方的冬天天短夜长，太阳落山很早，当天边的最后一抹残红消失之后，高一文科办公室就在这无声的静谧之中，渐渐暗淡了下来，忽而也就彻底淹没在了一片溶溶的月色之中。

陈平凡仰头看着泛着微微白光的天花板，感觉眼下的这份黑暗和这份静谧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可以卸掉一切防备，卸掉一切伪装，好好的享受孤独给他带来的别样的轻松……虽然这份轻松是以孤独为代价的……

他苦笑了一下，觉得命运还真会跟他开玩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拿过杯子，给自己灌了一口水，陈平凡仰头吐出了一口气，然后他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迅速坐直了身子，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了左小萍的头像，几乎是不过大脑地在输入框中迅速打出了一句话：“小萍，想跟你说几句话，你有时间吗？”然后——

然后什么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如果非得说有这个然后的话，那就是在最终按下那个小小的发送键一刻，陈平凡竟将右手食指悬在空中来了一个影视剧中才有的画面定格，于是乎，刚才那一系列一气呵成快如闪电的动作也就随着这一个突如其来的画面定格而戛然而止了……

是的，到了这个时候，陈平凡还是被心魔附体，还是被他灵魂中的另一个自我给打败了……

此时此刻，外面的夜色愈发浓重，恰巧那薄薄的一片游云又缓缓地遮住了月亮，于是，屋里也完全黑了下来，而这时的黑不比刚才，黑得极具压迫感，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这一方静夜之中，鬼事神差地，陈平凡竟想起了顾城的那句有名的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然后，也不知道是这句诗具有魔力，还是陈平凡心底本身就有火焰在燃烧，他猛地拿起手机，突然就摁亮了手机屏幕，然后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完成了刚才那条微信信息的发送任务……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在这一刻，陈平凡完全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属于他的光明，他只知道他的心脏快要从他胸口跳出来了，他整个人也如梦游一般浑身轻飘飘的……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度秒如年，如同静守死刑宣判一样的等待。是啊，他太怕他的这条微信从此石沉大海，有去无回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可比抽筋扒骨都让他难受。突然，毫无征兆地，他的手机突然就响了起来，他眼疾手快，几乎没等那手机响出第二声，就抄起了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喂——，你——，接到我微信了——”

一说出这句话，陈平凡就后悔了，他发现他说的这不是废话吗？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此时的后悔跟两秒之后的后悔比起来，那也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两秒之后，电话那头传了一个男声，一个带着浓浓江西味儿的男声——哈哈，陈兄，你啥时候给我发微信了，我怎么没收到。

顿时，陈平凡就僵在了当地，又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泥胎石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