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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上下两策,自然是先苦后甜,先生先说下策吧。”
凤雏对吕幸的态度大为满意,能居安思危,是一个身负大任者必有的品格,点头示意宽慰,郑重道:“劝进丞相,比会引起朝中旧臣的猛烈反弹,这些人平日里虽不声不响,一旦危及到皇室存亡,他们很多人必将誓死抵抗,公子可驳斥劝进之人,以收获旧臣人心,此为火中取栗之道,是为下策!”
吕幸连连点头,一脸若有所得的样子。确实正如庞统所说,吕幸若反对吕布劝进,必会给人以父子离心的印象,吕布小集团中的一些重臣难免会对他生出一些嫌隙。此举或许能够拉拢一些旧臣大族效忠,可对于今后朝堂的稳定也将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确实是危机与机遇并存,称之为下策并不为过。
“那什么又是上策?”吕幸又连忙问道。
“所谓上策便是顺势而为,公子身份尊贵,乃是嫡子,又自小伴于君侯身侧,深得君侯爱护,生母又是君侯唯一内眷,一切水到渠成。公子若劝进,即便丞相心中不想,但一众心腹大臣都将紧紧围绕在公子左右,因为公子和他们是一条心,对今后事业大有裨益,此为上策也。此上下两计皆可行事,全取决于公子一念之间,公子可以好好想想,毕竟还有三日才到阅兵大典。”
庞统说完看着吕幸一脸期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希望吕幸选上策,还是希望吕幸选下策。
因为在庞统看来,不论是上策还是下策,都是极具可行度的良策,之所以分为上下两策,不过是手段上的不同罢了。
“吕幸无需多想,我意已决,便依先生下策之计行事。”吕幸言之斩金截铁,可见决心已下,绝不会再回头。
“哦?公子口否说明原因?”庞统并没有因为吕幸选了下策而感到失望,反而满脸讶异,还真有些看不懂他这个学生了。
“先生的下策固然有凶险,可正和为人子的仁义孝道。而上策却不然,明知父相并无此意,却还要违心劝进,只为收买人心,此不孝也。而父相春秋鼎盛,正值壮年,做儿子的便这样急着抓住权柄,是为不忠也。再者明知那些反对劝进的大臣不与父亲一条心,我还公然与其作对,将父亲推入火坑之中,此不仁也。相府一众重臣,看着我从小长大,皆如叔父一般,我在明知父亲心意的情况下,却还顺势而为,不提醒他们,此不义也。如此四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吕幸断不敢为。”
庞统眼前一亮,此子秀外慧中一点即透,果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物,若假以时日磨炼,日后成就,恐怕不在乃父之下。
“可公子选择下策,必会开罪相府重臣,或使得他们与你离心,即使丞相只怕也会有别的想法,仅仅只是获得一些旧臣的忠心,你便不怕得不偿失吗?”庞统似笑非笑的问道。
“这有何惧,我自会向父亲禀明原因,至于其他人,怎么想都与我无关,那些所谓的旧臣更是一个笑话,我吕幸羞于与这些鸡鸣狗盗之辈为伍。”
庞统笑容凝滞,刚才还在心里夸赞吕幸,没想到这小子果然经不住夸,摇头苦笑道:“这些老臣大族的势力,即便是你的父亲,也要给他们三分颜面,他们很多人累世功勋,在地方上名望很深,动辄可以动员号召数千人,若当真起了异心,足以成为一时之乱。丞相多年来都以怀柔政策安抚,使他们逐渐归心。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这些人彻底归心丞相,又谈何容易,公子切不可小视啊。”
“可我还是不会与他们为伍,同样都是结党,相府重臣与这些皇室旧臣又有什么分别,我不会让父相对我又任何疑虑的。”
孩子气!这是庞统最深的感触。此子虽然一场聪慧,可终究自小生于富贵之家,缺少磨砺,看待事物未免过于唯心。好在他年纪尚小,还是一块璞玉,稍加雕琢必能大放光彩。即便是他这一片赤子之心,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其后庞统向吕幸痛陈厉害,言道朝中老臣与相府重臣盘根错节,其中很多人都是沾亲带故,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更有些心向皇帝的旧臣也在相府中任职,比如陈纪、杨彪等人,再比如蔡邕、孔融等人。
这些人有些是两朝元老,有些是名门大家,无不是名传宇内的名士,又都是心向皇室之人,而他们的亲友,却有很多人是吕布的心腹谋臣,比如杨彪的儿子杨修,他几乎都成了吕布的口舌,曾在一段时间内,相府中无论任何事,几乎都是经过他的口中向下发号施令,可以说得到了吕布绝对的信任,并没有因为他父亲是皇帝的信臣而对他有过丝毫疑虑。
再比如陈群,吕布没有因为他的父亲陈纪是皇帝委任的官禄大夫而对他有任何轻视,毫无保留的将官吏任免职权交给了他,让他出任吏部尚书一职。而陈群也不负众望,提出了九品中正制的官吏改革制度,让各部官员的分工更加明确化、精细化。
世家大族终于有了从幕后走向前台的机会,吕布也因此被牢牢与世家大族的利益绑在了一起,治下民意一时固若金汤。
更不要说孔融、蔡邕等儒家大师。他们身为儒门泰斗,自然是心向皇室的。可他们却能够忠于职守的完成丞相吕布交于自己的任务。
孔融出任孟津学院院长,为朝廷培养了不少有才有识之士,而蔡邕作为史官,更是为吕布写书立传。
老臣旧吏、相府臣公早已经相互骨肉相连难分彼此,又哪里是和吕幸想象中一样,能够泾渭分明的!
吕幸听得老师教诲,顿时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只觉得自己目光心胸,确实还差着一些火候,不由得惭愧不已。
师徒二人畅谈政事,不觉时光短浅,直到兵士掌灯时,才惊觉天色渐晚。
吕幸哎呀惊呼一声:“不好了,我有事要赶着回家,先生请自便。”
这几日吕幸一直都住在军营,与兵将们同甘共苦,今日母亲严秀丽派人捎话来,今天是他姐姐如意的生辰,让吕幸在晚上务必到场。
吕幸先前还记在心里,可转眼与先生谈的尽兴,居然差点给遗忘了。身居军营之中,旁边没有一个贴心提醒之人确实不妥,很多事杂乱毫无头绪,还需有有人专门梳理并提醒他才是。
南苑军营距离安邑城尚有一段距离,此时天色已黑,庞统岂能让他独自回城?况且还要经过险陡的山路,一旦出现什么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可是吕幸十分坚持,庞统只好随了他的心愿,便也跟着吕幸回了相府。
一路上虽然看上去险象环生,可是月亮却圆圆挂在天上,将大地照的明亮非常,一路上倒也和顺。
待吕幸回到相府中已经到了深夜,府中显得很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反倒是吕布见吕幸匆忙归来,一脸风尘仆仆的,半夜里也不注意点安全,愠怒道:“要回来便早些回来,偏偏半夜里回府,路上若出了什么事,可不叫你母亲伤心,当初闹着要去军营,现在可是反悔了?”
吕幸闹了个灰头土脸,讪讪道:“这不今天是姐姐生日嘛,我着急赶回来,也是为了给姐姐送上祝贺。”
“呵,你倒是把你姐姐的生日记得清楚,可惜你记错了,你姐姐的生日是腊月十七,今天才是腊月十六,还差着一天呢。”
吕布的与其表情,看上去绝不像是伪装,况且在吕幸面前,吕布也没有伪装的必要。
吕幸耐着性子挨了一顿训斥,直到近卫传来一天的奏报汇总情况,吕幸这才有机会逃出魔爪,避免被父亲口水淹没的惨状。
这些事原本都是母亲和自己亲自完成的,无数公文堆积如山,自己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头皮发麻,当初父亲远征之时,自己与母亲竟然能够完成这么艰巨浩瀚的任务,如今想来还真是佩服自己。
原想着父亲回来后,接过这些繁琐之事,必定会忙的焦头烂额。
没想到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
吕布归来后,严秀丽自然落得清闲,从前忙乱的公务,尽都推给了吕布,原还准备好好好犒劳一番加班加点忙碌的夫君。
可任谁都没想到,尽管吕布归来之后,公文奏报之数大大增加,可吕布却极为轻松就完成了大多数的公文批阅,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堆积如山,忙碌直到半夜的情况发生。
吕幸不得不叹服,父亲果然不是寻常人,直到有一天,吕幸有事去前殿寻父亲,才发现其中关窍,原来吕布把秘书处的官吏尽都调集到了相府偏殿,令他们汇总各地奏报军情,把紧急紧要的事专门甄选出来,吕布可以用心批阅。而对于那些看上去天马行空,不知所云的奏报,吕布便给为了秘书处官吏十足的权力,令他们合理批阅,他只需审查一下即刻。
如此大大节省了批阅公文的时间,合众人之力,提高了不少效率。
严秀丽知道后,不禁埋怨之声连连,这一年来,她每日起早贪黑,就为了这些公文忙碌,吕布有这样轻松的办法不早实行,让她白受了这么久的苦楚。
吕布却笑道:“给你这么些人,你不会用,还能怨得了我?”
吕幸逃出魔爪,心道这些天来真是累坏了,连今天是几月几日都记不清,闹出这么大的笑话,连姐姐的生日都记错了。
好在是早了一天,若是迟了一天,那可真就是罪过了。
吕幸正准备去向母亲问安,然后就回去休息,经过厢房廊道时,隐约见两个人影沐浴在月光之下。
一个端坐在屋脊,看着明月发呆,一个就站在那轮明月之下,在屋檐下如枯树一样站的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