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楼不是成都府最贵的酒楼,却是最热闹的酒楼。
因为这里是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士最喜欢来的地方,每日里迎来送往都是些佩刀带剑的“大侠”“好汉”。
行走江湖,甭管武功高低,都喜欢被人称呼一声大侠好汉,这叫客气,也叫面子。
至于里子,那就要看你的拳头硬不硬,靠山强不强!
春回楼江湖人多,热闹也多,每日里都有说不完的闲言碎语野史趣闻。
大到当今天子的穿衣喜好,小到隔壁杨二麻子家的媳妇红杏出墙,这些人无不感兴趣。
今日春回楼比平日还热闹些,因为春回楼来了个能让人把眼睛看出来的绝色佳人。
可惜美人是和城中李家大公子一起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位身穿捕头衣服的汉子,基本上是杜绝大部分人想要一亲芳泽的机会。
这李家大公子在成都府也算是一朵奇葩,出身第一等豪奢之家,没有丝毫纨绔子弟的作风,却羡慕那江湖生江湖死的游侠儿郎,整日里舞刀弄棒,结交草莽。
前些年听说还有外地的豪侠听说李公子的名声前来结交,可惜连李家大门都没进就被李老爷大扫把赶出来了。
时日久了,上门的也少了,都转而去骗那位据说一掷千金的燕王世子去了。
李公子被老爹逼得紧了,就喜欢往这江湖人多的春回楼跑了,纵然知道这里十个挎剑的有九个是骗子,但仍乐此不疲。
李景仁带叶菩提和铁尉山上了春回楼三楼,想要个包间,可惜已经客满了。
亲自将李景仁迎接上来的酒楼老板赔着笑脸说让他稍等一下,立刻会去腾出一间包间。
李景仁摆摆手,看向叶菩提与铁尉山笑道:“介意在大堂吃吗?”
叶菩提摇摇头:“有酒就成!”,。
铁尉山豪爽一笑:“铁某是个粗人,对这些不讲究!”
李景仁一击掌说道:“爽快!”
一向以未来西蜀豪侠自居的李景仁显然很喜欢两人的作风。
于是吩咐掌柜找个视野开阔的干净位置。
掌柜的亲自将三人引到三楼一处窗前坐下,窗户半开,正好可以看到窗外景色,是一处人工湖,落满枯黄的树叶,倒也别有一番风景。
点了酒楼的几道招牌菜,李景仁就招呼着掌柜的上酒。
酒先上来,酒是上好的竹叶青,清醇甜美。
叶菩提不禁想起前世形容竹叶青的诗句:“竹叶离樽满,桃花别路长。”
“唔,没想到叶姑娘还是为才女呢,这两句诗不错!”李景仁为三人倒酒说道。
叶菩提一笑:“这可不是我作的诗。”
“哦?”李景仁说了一字也就没了下文,他本就不爱诗词歌赋,对于这两句是谁作的,水平怎么样不关心。
举起酒碗说道:“来,我敬二位一杯,能有幸结识二位是李某的福气,我先干为敬!”
说着一仰脖子一碗酒一饮而尽,倒是有几分所谓的江湖豪气。
叶菩提与铁尉山没说什么,端起碗一饮而尽。
叶菩提放下碗,看着颇有豪气干云架势的李景仁,觉得他要是再将碗往地上一摔,大喊一句“我等今日聚事,共商大义,乃是替天行道”是不是就有一种梁山一百单八将的感觉?
于是她不懂声色将身子往后靠了靠。
春回楼的热闹有目共睹,这还没到饭点酒楼上已经是座无虚席,多是些有点钱财的江湖人。
普通跑江湖的不可能天天上酒楼,去的最多的还是路边摊子,住的也是最便宜的鸡毛店。
酒楼上下人声鼎沸,店小二忙成了陀螺。
铁尉山轻轻皱眉,他一向不喜欢江湖人士,这里如此多江湖人,最是容易闹事,皱眉也是正常。
不过这人毕竟是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情绪隐藏的极好,李景仁根本不曾注意,叶菩提注意到他的动作,但是一时又猜不透他的心思。
李景仁在成都府也是名人,他要的菜自然上的很快,李景仁一边招呼两人下箸,一边又倒酒豪饮。
这时楼梯上一阵脚步声,一位身穿华服的公子哥摇着折扇上楼,身后跟着几个身材高大的随从。
这公子哥脚步虚浮,脸色苍白,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
上来就在四处乱看,看到叶菩提时眼前一亮,“唰”的一声收起折扇说道:“老七没有骗我!果然是绝色!人间绝色啊!赏!”
公子哥一声赏,就有随从从怀中掏出银两递给公子哥身后一个獐头鼠目的猥琐男子,那男子一脸感激的笑容接过银子,一溜烟下楼消失不见。
四周有熟识的客人都对那男子投去鄙视的眼神。
这男子在这片街区也算有点名气,可惜不是什么好名声。
这人好赌,原本不错的家业被他败坏光以后,每日里就在各酒楼溜达,不是偷鸡摸狗,就是瞅见漂亮女子去给成都府一些无良纨绔踩点报信,换点碎银子。
这些地方他最喜欢来的就是春回楼,江湖人多,要是好运气碰到个漂亮的女侠仙子,事成后赏银会更多。
好多的纨绔公子哥就好这口。
今天也不例外,叶菩提一走进春回楼他就知道自己发财的机会来了,这等美人平生仅见啊,这要是被哪位公子哥得手了,一高兴赏自己千儿八百两的,可就不用愁了。
至于公子哥旁边的李大少爷,他不是没看到,只是财帛动人心,这成都府李家很厉害,但是比李家更厉害也不少。
比如他现在找来的这位少爷。
看到这华服男子,李景仁下意识皱眉。
“这混账怎么来了?”李景仁压低声音说道。
“认识?”铁尉山同样低声说话。
“这人是金阳门门主历永昌的独子历天瑞,成都府出名的混账东西,贪花好色不说,最喜欢干强抢民女的阴损勾当,经常有良家女子被这人劫掠进金阳门,好的玩弄几日再把尸体丢出来,不好的听说直接被他喂了自己养的花豹,可以说是我们成都府恶棍之一,无数人都恨不得生啖其肉!
奈何历永昌对这唯一独子极为溺爱,之前有一个小帮派的千金被这混账看上了,直接带着人上门将人抢了去,第二天就将那姑娘赤身裸体的尸体丢到了护城河,那姑娘的父亲带人来寻仇,更是被历永昌灭了满门!”
铁尉山眉头皱出一个川字,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区区江湖门派,竟然如此嚣张?王法何在?就没人管吗?”
李景仁苦笑一声摇摇头:“铁兄有所不知,这金阳门虽然只是二流门派,奈何背景硬啊,这历天瑞的姐姐是我们剑南道节度使大人最疼爱的小妾,莫说一般人家,就算是胡刺史也要给金阳门几分薄面啊!”
铁尉山沉默了,即便他是刑部总捕之一,但和一方封疆大吏的节度使相比也不过是一只蝼蚁。
从历天瑞上楼,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叶菩提眼中,再听到李景仁的话,对历天瑞的目的就猜的差不多的,大概是冲着自己来的。
叶菩提放下酒碗,揉了下眉心的一点朱砂。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纨绔呢,节度使府虽然比不过燕王府,也不是好惹的。
想着轻扣一下锦瑟,还好将这最重要的东西带来了。
节度使府很了不起吗?对于我来说,世间事不过是我的一剑事!
历天瑞上楼来,倒没有先往叶菩提这边靠,而是先观察一下与叶菩提同桌的两人。
一个是自己知道的李景仁,成都府首富李元楷的儿子,李家有刺史府的关系,自己有节度使的关系,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今日见到如此绝色,已经让他不去考虑刺史府的关系了,难不成胡刺史会为了一个女子与自己为难?没了胡刺史,李家又算个什么东西?
至于另一个捕快,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捕快还有个名字叫做不良人,意思是只有身份底下的人才会去做,纵然做到了总捕、神捕又如何?还不是被人轻视的下贱职业?
这样想着,历天瑞心下一片火热,看来这美人是要乖乖到手了。
于是走路时腿都有些发抖。
看着一旁赔着笑脸的掌柜的,历天瑞一脚踹过去:“滚一边去,别碍眼,赶紧给本少爷准备好酒菜!滚!”
“是!是!”掌柜的不得不赔着笑脸答应,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小跑着下楼。
历天瑞指了指叶菩提旁边的桌子对身后人说道:“去!把那两乞丐赶走!我要坐那看美人!”
坐在叶菩提旁边的一桌看上去应该是一对父女。
父亲看上去四十左右,面容普通,脸上皱纹很深,看起来像是一位老农,背上背着长长的布囊,这人左臂的袖管空空荡荡,竟然是位独臂人。
女儿十一二岁模样,扎着两条羊角小辫,长相只能算是清秀,神色羞羞怯怯,让人凭添几分怜惜。
两人都是衣着普通,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桌上的饭菜也是简单之极,看起来身份普通。
历天瑞几位手下一向跟着主子嚣张惯了,一人走到两人桌前,使劲一拍桌子喝道:“叫花子,你俩可以滚了!带着你们的东西赶紧下楼。”
男子看了几人一眼,也不说话,默默将桌上的几个馒头拿起来,示意女儿跟自己下楼。
小姑娘起身跟在父亲身后准备离开。
只是经过历天瑞身边时,历天瑞突然出声:“呦!这小姑娘看着挺可爱的,也别走了,跟着本公子吧,给本公子那位心上人当个小丫鬟,也算是本公子的见面礼了。”
历天瑞说着指了指小姑娘,小姑娘吓得一个哆嗦,藏在父亲的身后。
中年男子默默站在女儿身前,看着历天瑞沉声道:“小女年纪幼,且性子胆怯,怕是不会服侍人,公子一看就出身富贵,我们这小门小户高攀不起”声音不卑不亢。
历天瑞斜了他一眼:“话真多!老钱,老张,交给你俩了。”
历天瑞话音落下,他身后的随从中走出两个中年男子,目光内敛,看起来修为不俗。
历天瑞坐到已经北收拾干净的桌子让,看着叶菩提,眼中的火热不加掩饰。
这边历天瑞的两个手下看着独臂男子,其中一人开口:“你是自己离开呢还是让我们兄弟动手?”
独臂男子将女儿护在身后,沉声说道:“我看二位气态不俗,也要做这为虎作伥的事情吗?”
一人冷笑:“哪来的废话,要么留下女儿,滚!要么,干脆把脑袋和你女儿一同留下来!”
独臂男子叹息:“莫要欺人太甚!”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听到一个笑话,哈哈大笑:“我们干的就是欺负人的事啊!”
独臂男子不说话了,将女儿往后推了推,解下背后背着的布囊。
一股凌历的气息犹如冰霜般横扫三楼。
不少人转过头来看到这剑都是眼前一亮。
好剑!宝剑!
叶菩提放下酒碗,放下筷子。
看着这沉默寡言老实木纳的男子,她想起一首诗。
“十年磨一剑,”
“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谁有不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