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乐已经领了皇上的口谕,让他在朝房里等着,可是等到了半夜也不见传旨太监召他进见,杨乐想起如今皇上的严重病情,看样子说不准儿什么时候才能见他,索性搬了一把椅子,想着先眯上一会儿。
他肩膀靠在椅子背上,身子缩在墙角,合上眼迷迷糊糊地歇息起来。
大约到了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只听到朝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半睡半醒的他睁眼一看,只见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推门走了进来,一共有四五个人,都是三四品的文官,杨乐见与他无关,便又合上眼睛继续养神。
这几日皇上病危,施凤来、冯铨、张瑞图三位内阁大学士已搬到了宫中协助办公,各司如果有需要决断的事情便逞进宫来。这几个文官刚刚向三位大学士呈交了公文,因为其中有几件是需要皇上亲自批复的,便暂时来朝房里等候。
这几位大人只注意到了趴在桌上轮值的官员,却没注意到在昏暗的角落里还猫着一个人,他们在长凳上坐下,小声唠起了公事。
礼部右侍郎成基命忧心忡忡地道:“皇上龙体欠安,朝野为之震撼,许多事情三位大学士又不能决断,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啊?”
吏部右侍郎钱龙锡安慰道:“成大人勿需担忧,听说皇上已下旨着信王与三位大学士共同议政,信王是储君,此时此刻,有些事是可以替皇上做主的。”
户部给事中薛国观叹道:“如今山东闹了蝗灾,急需调拨赈灾款项。信王住在城东,遇事多有不便,若是迟些时候才予以批示,不知又有多少灾民饿死啊。”他有句话没有明说,信王一直被东厂严密地监视着,恐怕这些奏折根本到不了信王手里。
那趴着的轮值官听见几人的声音后醒了过来,扭身瞧见是薛国观,不由笑道:“原来是薛大人,我说听着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呢。”
薛国观这才看清那趴在桌上睡觉的轮值官是翰林院士温体仁,忙拱手道:“原来是温大人轮值,皇上龙体如何了?”
温体仁摇头一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一个大太监捧着一扎奏折走了进来。
这位大太监是曹化淳,原来深受司礼监太监王安的赏识,后来魏忠贤得宠弄权,害死了王安,他受到牵连,被发配到了信王府,成了伺候信王的仆人。
如今皇上病危,信王登基已是转眼儿的事,做为信王亲近的人,他的将来可以说是前程似锦,一想到这些,他的工作热情高涨数倍,在信王府与三位大学士的办公场所谨身殿、文华殿、武英殿以及朝房间来回奔跑,虽然已经到了四十多岁的年纪,但也不觉得辛苦。
此时他捧来的正是礼部成基命的折子,成基命收下了,向他道了声谢,曹化淳笑嘻嘻地受了,好像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神情间颇觉自豪。
薛国观见没有自己的折子,于是便问道:“曹公公,我那山东蝗灾、报荒求赈的折子还没批下来吗?”
曹化淳瞄了一眼薛国观,回道:“咱家收到的只是礼部的折子,你那折子想是信王还不曾阅过。”
薛国观顿足道:“我加了急字的,怎么还不批复?山东蝗虫成灾,百姓缺衣少食,朝廷应及时拨款赈粮,迟了恐怕要激起民变呀!”
钱龙锡在一旁也忍不住插嘴说道:“山东闹了蝗灾,拨款赈粮可是大事,曹公公要上心一些才是啊!当然啦,还有我那浙江洪涝灾害的折子,都需要尽快批复啊!”
曹化淳听后心里有些不乐意,自己辛辛苦苦给你们送折子,传递消息,到现在连个谢字都没有,折子没批复,倒还埋怨起他来了。于是不悦道:“信王和三位大学士一直忙忙碌碌,废寝忘食地批阅,可是这几天的折子实在太多了,没有批复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们还是耐心等着吧!”
薛国观一听这话如何能忍,顿时勃然大怒,指着曹化淳的鼻子说道:“你是吃穿不愁,可你知道百姓疾苦吗?山东的百姓正在挨饿,有的甚至已经吃树皮,啃草根了!再等就要耽误大事了!倘若激起了民变,谁来负这个责任?”
曹化淳被他训斥得面红耳赤,脸上有些挂不住,又羞又恼地道:“咱家就是一个跑腿的,你朝我吼什么?有本事你朝皇上吼去。”
说完这些话,他猛然想到,最近有些官员趁着皇上病危,谎报灾情,侵吞赈灾银两,而且表现的大义凛然,难道他们也是?他不由得张嘴说道:“往年的汛期都是在六月份,如今已经是八月初八,浙江那里来的洪涝灾害?莫非是某些官员动了其他心思不成?”
钱龙锡闻言立即冷笑道:“曹公公是怀疑我侵吞赈灾钱款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这样做了?你没有证据,那就是污蔑!”
曹化淳讥笑道:“钱大人,咱家说的是浙江的某些官员,有没有指名道姓,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而坐在一旁的温体仁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因为他的祖籍就是浙江。本来与他没什么关系的事儿,却恰巧扯上了他,得罪人往往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曹公公,你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什么叫浙江的有些官员,你调查过吗?口说无凭,捕风捉影,诬陷朝廷命官,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曹化淳一看,好家伙,三人竟然一起围攻他自己一个人,顿时怒火中烧,恶狠狠地说道:“你们狼狈为奸,你们沆瀣一气,咱家……咱家……”一时间他又想不出惩罚他们的方法,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阉人就是阉人,下面不中用,上面说话也不利索了!”薛国观一直瞧不起阉人,火上浇油地说道。
曹化淳怒了,是真的怒了,被人当面骂作阉人,正触动了他的禁忌,一时间他面红耳赤,再也顾不了其他,上前便是一巴掌,正打在薛国观的脸上,薛国观被打得一声怪叫,伸出五指就挠了一把,曹化淳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五道红色的指印。就这样,一个老大人和一个大太监吼叫着扭打在了一起。
钱龙锡见薛国观和曹化淳打了起来,立即上去助阵,也有那和薛国观不相熟的,不过同是文官,不免同仇敌忾,也加入了战团。只有成基命站在一旁看热闹。
于是,一群大臣在朝房里来了个集体大团战。
杨乐坐在暗处早被他们的争吵惊醒了,彼此的争执他也瞧在眼里,虽说历史上的曹化淳是个大奸臣,可今儿这事他原也没说什么过份的话,不过是奏折没有批复下来嘛,又不是他的错,何必埋怨他呢。
为这么点事儿,这么多老臣打起了群架,还真是够无聊的,杨乐实在看不过眼,冲过去把曹化淳从人堆里拉了出来。
几位老大人瞧见救人的是个武将,不禁怒道:“你是什么人?这阉人信口雌黄,污蔑朝廷大臣,你竟然出手救他,难道是他的党羽?”
杨乐听了不禁有些恼火,皱眉道:“诸位大人,区区一点小事用不着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吧?今天这事儿不过是因为一句话,大家各退一步,息事宁人,如何?”
曹化淳一人打三个,自然吃了亏,被揍的鼻青脸肿,这时瞧见救他的人竟然是个不认识的武官,不免感激涕零,施礼道:“多谢大人出手相救,不知大人名讳?”
话音未落,王承恩小太监站到门口唤道:“杨乐杨大人,您在吗?皇上召见您呐!”说完了往房内一瞧,王承恩立刻愣住了。只见房内一片狼藉,几位大人脸上都挂了彩。
温体仁、薛国观等人久闻杨乐之名,无奈杨乐整天呆在兵营里练兵,所以都不认识他本人,此时一听面前这人就是杨乐,不由得愣在那儿,杨乐趁机把曹化淳拉到了门外。
“杨大人,今天的事儿,咱家多谢你了。”曹化淳轻轻摸着肿胀的脸庞,感激地说道。
“公公别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再说他们三个人打你一个,我觉得不公平。”
这时,王承恩凑了上来,对着杨乐和曹化淳施礼道:“杨大人,皇上召见你呢。还有,信王爷来了,要不曹公公也一起去吧。”
王承恩对曹化淳毕恭毕敬,那是因为他是由曹化淳是一手提拔起来的。
杨乐和曹化淳跟在王承恩的后边穿过走廊,直趋暖心阁,刚刚拐过一个月亮门,一个提着衣裙的少女急匆匆从藤架子后边跑了出来,王承恩反应倒是快,一闪身,躲了过去,而杨乐并没有那么好的反应速度,猝不及妨之下,那少女竟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杨乐赶紧扶住了她,那少女哎呀一声,俏脸通红地从杨乐怀中跳开,揉着发酸的鼻子,当她的眼睛看上杨乐的脸庞时,那姿容秀美的少女忽然愣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瞧着杨乐,忽然满面惊喜地道:“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