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再说话打扰邢老的解剖,在他逐一检查过内脏之后,就皱起了眉头又看向了罗川问道:“我现在开始怀疑,你小子就是想谋杀我来的。你今天送来的人,都有着各式各样的传染病,这个家伙有结核,身体状况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不仅如此,他最近应该还犯过阑尾炎,前列腺炎,慢性胃炎等等……现在我看见他这些内脏病变,更加好奇他刚才是怎么坐起来的了。”
一听到传染病,大家的脸色都变了变。好在这是警队的法医室,相关的措施都很完善,倒是也不需要太过担心。这种病大多都是通过呼吸道飞沫灰尘传染,也有部分通过消化道传染,但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死者”,应该没有传染的机会。就他醒过来的那几分钟,所有人也都是口罩手套全副武装的。
但是即便如此,邢老还是不太高兴的小声嘀咕着说:“你们是真的够不要命的,我看是时候要做一些加强的防护措施了。因为下一个你们带进来的,谁知道会带着艾嗯滋病还是埃博拉病毒?”
罗川并没有把邢老的责备放在心上,而是忽然开口问了句:“两名死者的腹腔内都有异物,且他们都是身体状况非常不好,还带着不同程度传染病的人。我觉得,凶手的特点已经很明显了。那些蝴蝶结安全嗯套,也许不是他第一次作案,明显很熟练了。我们发现的,已经是他手法升级之后的被害人了。又或者说……凶手是第一次用毒,第一次在被害人体内留下这么特殊的东西。在此之前,一定还有其它实验对象。”
罗川自顾自的说着,然后马上就对柯雪说:“你在这儿也看的差不多了,消毒换衣服赶紧回办公室,仔细查查最近的胸腹腔手术中,有没有病患从体内取出过什么本不该在身体里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兽医诊所也查查看,大多数连环杀人犯的最初残害目标,都是从动物下手的。”
柯雪是不太想离开,还想看着邢老继续解剖。但是罗川发了话,他又不能违抗,只能有些失落的走出了解剖室。他很清楚,罗川交代的这个任务可有些复杂。一座城市,每天大大小小的医院进行的外科手术,那数字一定很庞大。再加上违法的小诊所,还得加上兽医诊所……
关山似乎察觉出了罗川的想法,便问道:“你怀疑凶手是一名医生,并且不是第一次作案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以我对病态人格的了解,他应该先会小试牛刀般的在病患体内放些不致命的东西,或者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之后渐渐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或许……他还极度憎恨携带传染病病毒的患者,所以这两起致死命案,才会都是传染病患者。这个人,或这个人的家人,被意外传染过的可能性很大。”
罗川还没说话,邢老就接话道:“这分析的很在理!我也非常同意凶手是一名医生。来来,你们来看看我之前的发现吧。这么隐蔽的手法,别说是我了,在昏迷情况下,可能死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肚子被打开过。”
说着话,邢老便带着罗川和关山走到了之前陈彪的尸体旁,掀开尸体腹腔内壁,指着一个类似溃疡一样的小红点说:“看见这个了吗?我觉得这就是入口,让凶手能把安全嗯套放进去并且打上蝴蝶结的入口。而同样的位置,在体表上,你们看,这是一个0.5厘米的玫瑰色皮疹。对称,环形,溃疡型斑疹,这是典型的梅嗯毒皮疹。都在死者的躯干部位,不止一处,目前已经到消退时期了。这种东西从出现到消退,大概也就几天的时间。因为他有这种病,我并没有在意这些斑疹。直到我发现了他腹腔内壁上的那个小小的切入口,我才终于明白了,凶手是通过死者身上的梅毒疹,在他腹部做了一个内窥镜手术。通过微创内窥镜的仪器,在他肚子里放进了那么多的东西,顺便还打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我不能说这种手术仪器只可能在医生手上,但是没有十足的手术经验,他就算放进去了这些东西,也做不到通过内窥镜打蝴蝶结。”
邢老抬起头,看着罗川和关山都有些发愣的样子,就接着说道:“不敢相信是吧?你们别小看这个小孔,在仪器的作用下,凶手甚至完全可以通过这个小孔把肠子先勾出来,打上蝴蝶结再填回去摆放整齐。而且这样小的创口,愈合速度非常快。如果不是凶手太过别出心裁,法医都会很容易忽略。因为体表确实没有外伤啊,对一个梅嗯毒患者,谁会怀疑他身上的斑疹是真的一个孔?”
罗川点点头,指了指后面那具尸体说:“那个人,没有梅嗯毒,也没有斑疹,那个装着精嗯液的试管,又是怎么进去的呢?让我猜猜……”
三个人一起围在了第二具尸体旁,罗川很近很近的观察着尸体躯干部位体表。最后,三个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了尸体的肚脐上。
罗川看了邢老一眼,邢老马上会意的开始撑开检查。最后,果不其然在那凹陷的褶皱里,发现了一个甚至不到0.5厘米的红色疤痕。翻开腹腔内壁,果然也有同样的小型圆孔破损,非常非常小,令人很难察觉。
罗川终于舒了口气似的站起身:“终于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都是怎么进去的了,解开了这个问题,凶手范围就可以基本确定了。这是一个有着绝对外科经验的医生,在做着他的便态小创意。我想我们要找的,是一个曾经被感染过传染病的外科医生,或者是其家人被感染过的……这个范围,好像还是有点大。”
正说着,田甄回来了。她一脸惊恐的看着罗川,拿着手里的报告说:“罗队……您,您一定想不到,第二具尸体肚子里试管内的精嗯液,是属于……第一具尸体的。”
“是陈彪的?”罗川确实是真的没有想到。
田甄递上一份报告说:“我也无法置信,所以再三确认,绝对没有错。这个试管应该是在专业的保存库里保存过的,从液体形态判断,应该刚刚离开保存库72小时到82小时之内。”
罗川没有说话,走到了一旁,开始沉思。虽然眼前线索越查越多,但是每一条线索似乎都将案件更复杂化了。被害人都有古怪的中毒迹象,又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以微创形式在腹腔放入了异物。而且,第二名死者肚子里的异物,竟然属于第一名死者。这证明什么?他们一定都见过凶手,这就是他们的共同点。这两个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一类人,在完全不同世界的两种人,有什么可能在同一个地点,同一个人面前出现呢?结果必然还是医院。
“刚才化验他鼻腔里的东西,有什么发现吗?”罗川问向田甄。
田甄皱着眉递给了罗川第二份报告,低声回道:“和……第一名死者陈彪鼻腔内的物质相同,毒理检测略有不同,但是大致相似。第二名死者没有被控制大脑皮层功能,但是却也处于幻听幻视的状态。对于疼痛,应该没什么感觉。”
关山这时点点头接道:“是,这是应该的。那种可以控制脑功能支配的药物,想必研究成本不低。之所以用在第一个人的身上,目的是为了让他带着月光曲走进警队,给警方和罗川造成恐惧和冲击。到了第二个人的时候,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没有必要再浪费那珍贵的毒素了。”
邢老琢磨了一下,不解的问:“你们说的这……为什么觉得可能性不高呢?一个医术精湛的外科医生,一边研究微创折磨,一边研究那些神奇的植物神经毒?他真有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的精力吗?如果一个人可以同时专攻好几个领域的话,那今天不但法医室是我的,罗川那办公室也是我的了。”
罗川笑了一下,看着邢老,笃定的回道:“所以,做手术的和研究毒素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这也就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在案发时,他一直在家,没有任何可疑行径。”
所有人都能听的出来罗川说的是谁。宋明泽,如果这些神经毒素是他研究出来的,而打蝴蝶结的调皮医生又是另一个人的话,那他就拥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甚至,警方都无法把这个案子和他有所联系。因为他是心理医生,并不是外科医生。他没有作案的条件,不能把他列为嫌疑人。
想到这里,罗川摘下了手套说:“你们继续检查吧,我想出去抽支烟。顺便去看看巡警们对第二名死者的身份有什么调查进展。有什么发现的话,再给我打电话吧。”说完,还不忘和邢老道了一句辛苦,之后就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解剖室。
看着罗川离开时候的样子,邢老和田甄都有些担忧的对视了一眼,最后邢老对关山说:“你是他好朋友,又是精神病学的专家,去看看他吧。说不定,他现在是你最近的病人。”
“哎呀,老师,让您这么一说,怎么就好像罗队疯了一样?什么样的案子他没见过?他一定会亲手抓住那个人的。”田甄嗔怪地看着邢老。
“你这丫头,你懂什么!他越是见得多了,破案多了,才越是受不了这种挫折呢!疯也许不至于,但是心病绝对不轻。”邢老很肯定的说着。
关山点点头,就和邢老他们告别,离开了法医室。其实,尽管他就是给人看心病的医生,但是对于这件事来说,他并不知道该怎样劝解罗川。
一路低着头快步朝着罗川办公室走,关山的脑子里却一直都很乱。就在快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快跑过来的人,刹不住车似的差点儿撞上了关山。
关山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柯雪。明显他也是找罗川来的。
柯雪喘着粗气说:“关哥,对不起啊,差点儿撞上你。你是不知道,我这一晚上以冲刺的速度,几乎是围着警队在跑圈啊!刚拿来了资料,还有死者身份信息……”
还没说完,关山就笑着拍了拍柯雪的背说:“你别急,喘口气,喝口水,进去和罗川慢慢说吧。”
柯雪连连点头,两个人一起走进了罗川的办公室。
此时的罗川,正站在窗边,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台上的绿植,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关山他们进来的声音,他也没抬头,只是淡淡地问了句:“怎么样,有什么线索了吗?”
关山给柯雪倒了杯水,让他别着急,休息下慢慢说。
柯雪一口气喝完了水,抹了把嘴就报告着说:“罗队,医院那边我能查到的特殊案例,在排除之后目前只有三起。兽医诊所的话……有67起。我也不明白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怎么进到肚子里去的,不过这其中,有一部分是意外,有一部分是不明原因。其中让我最觉得恶心的,是一名42岁的中年男子,因腹痛就诊,最后发现他腹腔内有三条死了一段时间的蛔虫。不是肠道里哦,是肚子里!就像……那试管一样。不过当事人好像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好像是说寄生虫穿破了肠壁造成的。具体怎么回事,就不太清楚了。”
刚说到这里,柯雪忽然着急的说:“对了对了,差点儿忘了!这个可以一会儿向您详细报告,关于第二名死者,现在有个紧急情况。民警们找到了他的家庭住址,他还有一个弟弟,现在正赶来警队呢!可是那个……您看,邢老都干完活儿了,咱们没有征求家属意见,不知道会不会有麻烦。”
“哦,还有个弟弟?那敢情好,至少我们有个询问对象了。如果都像陈彪那样,我们连问问死者生前活动情况的机会都没有。”罗川倒是对这个消息感到挺欣慰。
可柯雪却有些担心的说:“也不知道这个家属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因为解剖的事情跟咱不依不饶怎么办……”
“不依不饶?死者肚子里那奇怪的东西,就已经是充分的解剖理由了。这种古怪的不明死因,我们有权利直接进行尸检。但愿这个家属和死者的关系够亲密,这样我们就能知道,死者生前去过哪所医院,认识哪位医生,做过什么检查,以及……他收到过什么样的鲜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