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开辟之初,诸天万灵杂居,时相侵伐,烽火绵延不止。比及三皇降世,扫清寰宇,教化万灵,天地始归清明。
当日三皇定分天地,为:中、恒、宇、奕、洛、瑶、瑾、熙、岑、固、涂、湎、邙、陵、冱、善,是为洪荒十六州。
玄、元、极、灭承继三皇遗志,开创大道,亲择十六众,言传身教,使之分治洪荒十六州。世尊之以“道祖”。
四祖既殁,十六子坐镇诸州,同承共志,累世经营,各州人才辈出,道门百派争奇斗艳,创天地开辟以来第一大盛世。世谓之“十六贤者”。
自三皇教化万灵,经四祖开创大道,及十六贤者传布苍生,诸天大道昌隆,至此已达极尽。
盛极则衰。
天地运转,尚有轮回,人心静极,亦当生变。
十六贤者传经四世,盛世颓显;七世而诸州分治;十一世则动乱频仍;至十三世,万族决裂,天地重归洪荒乱世。
其后宇化轩横空出世,崛起于中州,创立“仙宗”,扫平诸天万界,重整洪荒十六州。是谓“天帝”。
至此,仙宗永镇洪荒中州,持掌诸天大道,历百千世,为天下尊。
……
……
周进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黑暗,其次是他在奔跑。
但不管黑暗还是奔跑,这都很奇怪,因为他分明知道自己已经是死了的。
搬书累死的。
论理,书能有多少分量?身为一个道门修士,搬书累死,实在不大说得过去。
尽管他仅仅只入了个门,惭愧得很。
然而累死?还是不大说得过去。
但他偏偏竟因此累死了。
当他读完《天问》第一卷,准备要归放架上的时候,起身的一刻,天地便开始旋转,他体会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和虚弱,随后眼中开始出现幻觉,一口漆黑的漩涡,将他的心魂拉扯得支离破碎。
搬书累毙,可谓奇哉怪也,尤其身为仙宗“万劫经楼”里掌管一方的“书令使”。
周进当然明白,自己绝不可能真是因为搬书累死,但万劫经楼里的那些古板的“史令官”老头子,一定会极认真,极细致的查察他的死因,经过仔细商讨研究,再从史料古经记载中考证对比一番,大概十天半月后,便能得出结论。
那时他们当然也要躬行仙尊圣意,将此奇事记录在案,于是在《三天玄异录》中大笔记下:
天历上元,宇天至圣无极大仙尊,天化四万七千六百年,仙宗门人,万劫经楼书令使,有姓周名进者,搬书累毙。奇哉!异哉!
这事儿虽然有些可恼可恨,但事成定局,那也是无可如何的了。
这些暂且都不说,至少死而复活,实在是件很值得高兴雀跃的事情,只不过现在有个不小的问题。
他在奔跑。
确切点说,是他的身体在狂奔。
陌生的感觉涌来,那是一些模糊杂乱的记忆,也简单的不可思议。
奔跑,不停地在黑暗中奔跑。
或许就因为这记忆的纯粹,也可能由于身体原来的残魂还没完全消散,周进能清晰的感觉到一些陌生的奇异情绪:悲伤、愤怒、焦躁、惊慌、恐惧等交杂纠结成一体,异常的强烈。
强烈到至死不消,最终化为一股强大的执念。身体就在这股执念的驱使下,向前狂奔。
奔跑中游目四顾,八方一色,无穷无尽,入目一片漆黑。
天是黑的,地也是黑的,无论是隐隐绰绰的远山轮廓,还是身旁脚下的土石草木,全是黑的。
这不是寻常的黑暗,空中仍有光芒洒落,但也是种泛黑的微光。整个天地万物,就像是被墨汁浸染过似的。
不但黑,而且静,静的让他窒息。
没有声音,也没有风。万物死寂了般,空中只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很淡,却到处都是。
处身所在,似是一片平野。目力尽头,左前方横耸起一道巨大的黑影,黑色的影子比其它地方要浓得多,是道山脊。
“这是什么地方?”
死而复生的喜悦逐渐平复,周进心中又涌起一阵强烈的疑惑和不安。
万劫经楼汇聚了诸天经文典籍,他身为九大书令使之一,所掌管的大部分经书,都可以随意观看研读。
像《三天玄异录》《十六州记》之类的经书里面,世上诸般奇闻怪事,绝景异象,记载的多了去了,但眼下他所见所感,却从没听闻过。
空中既无太阳,也无星月,方向难辨。
在这诡异的黑暗里,时间也没了概念。不知道跑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团微光。
这光亮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黑色,是种淡青颜色。
一座村子。
发光的是个半球形的透明光罩,将整个村子都罩在里面。透过光罩,只见里面弥漫着淡淡的黑色雾气,隐隐约约的能看见村内的民屋院落,却瞧不见一个人影。
此后途中又相继经过了五处村庄,情形跟最初一样,每座都有封禁,无法进入,也不见人影,不得回应。
直到第七座村子出现。
这座村子的情形,跟前面的六座有所不同,外面封禁光罩散发的光辉黯淡了很多,里面弥漫翻涌的黑色雾气,也远较其它村子里浓郁。
刚到这村子近前,周进就觉得胸口一阵火热,伸手摸去,方才察觉胸口贴身挂着一物。
将那物从脖子上摘下,一眼看清了模样,不禁大吃一惊。
那是块玉符,薄薄的一片,状作椭圆,五寸来长,三寸多宽,淡绿色泽,正反两面镂刻花纹,中间通孔,孔内嵌了块小指腹大的菱柱状红色半透明水晶。
此刻玉符上嵌着的那块红色水晶正发着淡淡的红光。
“这不是供奉在万劫经楼里的那块玉符吗?”
周进凛然动容,委实难以置信。
天帝扫平天下之后,集仙宗全力,足足耗费了六千余年,方始建成了万劫经楼,用以收藏诸天万界的经文典籍。整座万劫经楼,里面也只收藏各类经书,但却有三件特殊的东西除外。
这块玉符正是其一。
这玉符何以会出现在他的身上,此时也没空多想。玉符既有异动,多半跟这怪异的地方有关。他左手持着玉符,缓缓靠近光罩。
在玉符散放出的淡淡红光下,手臂毫无阻滞的就穿了过去。
踏入光罩,心头立即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奇异感觉。
这村子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
大约走了百十来步,前方迷雾突然散开,出现一片空地。
空地方圆二十来丈大小,中央有座三丈多高的石像,透发着黯淡的青色光芒。
周进又吃一惊。
入目所见,尸骸遍地。
借着石像上的光芒,只见空地上面,全都是人的骸骨,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一眼望过去,不下一二百具。
这些人也不知已经死去了多久,尸体腐烂,早成了一具具的骷髅骨架,在石像那淡淡的光华映照下,越发显得阴森恐怖了几分。
“前面那几个村子里,也都是这情形?”
之前路上经过的几个村庄,既看不见里面的人影,也没有动静传出,光罩里面的情形,多半也跟这村子里一样。
那股隐秘的召唤力量,正是由石像上传来。
这石像以灰岩雕刻,通体一整块,雕的是个中年男子,但因表面粗糙磨损,面容五官已都瞧不大清。只看得出,这男子着了件宽大的袍服,头顶斜髻,腰间悬着柄石剑。头颅微微仰着,瞪视天际,颇有股苍凉之意。
周进绕着石像转了两圈,仔细观察良久,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正沉吟间,忽听得一阵“喀喀喀”的轻响。抬头望去,原本完好的石像,这时突然开裂,展眼间,全身已布满大大小小的裂缝,里面有灰白的光透射而出。
周进被这光芒耀得睁不开眼。
万道光华,只闪得一瞬,倏又回缩,接着砰地一响,漫天石粉如雨,三丈来高的一座巨大石像,炸成了一大蓬烟尘。
随着石像爆裂,笼罩在村庄上空的光罩,也随之悄然崩溃。黑色的雾气没有了束缚,开始缓缓向外蔓延扩散开去。
黑暗中,星光闪烁,一样物事坠落而下。
那是石像腰间悬着的长剑,它本是一柄巨大的石剑,如今石像崩碎,里面竟藏着一把真剑,四尺长短,剑鞘鞘口绕圈镶着十来颗细碎的宝石,正流转星辉,发出淡淡的光华。
周进心下诧异,挥袖将面前的烟尘扫去,俯身正欲去捡拾落地的长剑。一低头间,却见石像原先所在的地方,地面上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窟,里面黑气蒸腾翻滚。
“黑雾是从这地洞里来的?……这么说,原来的石像和村子外面光罩的用处……”
这念头电光火石般在他心头一闪,还没容他想太多,那口漆黑的洞窟内,翻腾涌动的黑气里面,突然伸出一条手臂。
惨白,干枯。
是条人的手臂。三寸来长的指甲,里里外外,垢结满了暗红色的污秽东西。
周进心头一凛,下意识的一把抓起了地上的那柄长剑,连剑带鞘,照着那条手臂,猛力砸下去。
砰地一响,剑鞘砸中小臂,毫发无损。
洞窟下面,黑气一阵翻涌,干枯手臂一探,五根手指叉开,猛朝他胸口按过来。
周进和那洞窟隔了近一丈的距离,枯臂凭空而长,速度之快,几如电闪,已完全超出了他的反应极限,被按了个正着。
耳中就听到啪的一声,枯臂掌心触及他胸口,立即如遭雷亟般,又以更快的速度缩了回去。
周进摸了摸中掌的地方,只感胸口凉飕飕的,低头一瞧,适才被那枯掌拍中的地方,衣衫就像火烧过一样,灰烬簌簌而落,烂出一个掌印,露出了衣衫下的肌肤,还有那块玉符。
他出了身冷汗,赶忙向后退开一段距离。
洞窟内的黑气剧烈翻涌了一阵,那枯臂居然又慢慢伸了出来。只是这回显得有些迟疑不定。
直到这时候,周进才发觉它并不是要来抓自己。
凝目仔细瞧去,却见离洞窟不远处,一片石粉堆上,有颗灰白色的珠子,只有拇指肚大小。
枯手的目标,是那珠子。
“不能让它拿走那颗珠子!”
周进第一眼瞧见石珠,心中就升腾起这么一个念头。
这念头莫名而来,强烈到了极致,有如沸腾燃烧一般。他立即拔剑出鞘,飞步抢上,双手合握剑柄,尽力斩落。
冷白的剑光闪过,枯臂无声而断。
没有血液流出。
洞窟深处,黑气剧烈激荡,传出一声非人非兽的嘶吼,低沉暗哑,难听之极,刺得周进浑身汗毛也竖了起来。
他强忍着心头的烦恶难受,一把抓起那颗灰色珠子。还不及退开,又猛觉掌心一阵冰冷的刺痛,一惊之下,甩手不迭。
然而这一甩手,又惊出一身冷汗。
那珠子已从手中消失!
周进只感一道冷森森的寒意,自掌心钻入,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那股寒意已经在他体内爆发。
刹那之间,周进脑中轰然大震,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