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固心中涌出一团柔情,他蹲下身,望了望强盗,眉目之间,似曾相识,可究竟是谁,却怎么也想不起。那名强盗,严刑拷打时,哼都未哼一声,这时却眼中含悲,泪如雨下。窦固疑惑万分,道:“苍狼,将两人翻转过来。”
苍狼不敢怠慢,手一抄,顿时将那名强盗翻了过来。强盗古铜色的胸前,郁郁葱葱长着一丛毛发,极其醒目。窦固有些哆嗦,伸手探入毛发之中,扒开一瞧,神色大变,他将另一强盗也翻过来,胸前也长着浓密的毛发,窦固扒开一瞅,忽然长叹一声,站了起来,道:“王府尹,这两名强盗,本将带走了!”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这可是耿恭送来的人耿恭仗剑独闯诏狱的一幕浮上心头,王康狐疑不决,可是窦家,他同样惹不起:“窦将军,耿恭那里……”
“王府尹,你难道就不惧怕本将吗?”窦固眼一翻,冷冷道,一股杀气油然而起。
王康一哆嗦,弯腰道:“小人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万万不敢!窦将军,这二人,就交给你了!”
窦固“哼”了一声,道:“王府尹,这份情,本将心领了!你的椅子,原本牢固,从今而后,只怕如你所说,稳若泰山了!”
王康顿时眉开眼笑:“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窦固面无表情,沉声道:“徐长史,带走这二人!”
望着窦固等人走出洛阳府,王康双腿一软,坐在地上,抹了抹额头冷汗,长吁一口气,喃喃道:“好险,好险……”心里却在想:“那两名强盗是谁?为什么窦固见了会万分激动呢?难道又是窦固的人?幸喜还没动用铬刑,可是,已打成那模样了,怎么办呢?”王康忧心忡忡,眉头深锁,回头望了望那把大师椅,心想:“真会稳如泰山吗?”
苍狼凑过来,道:“大人,我看窦将军,奸诈得很,那个窦旺、窦伦,在洛阳横行霸道,为非作歹,谁不认识啊,他却说府中没有这号人,我看窦固是……”
“住口!”王康厉声喝道:“苍狼,一张嘴,说不出人话,最好闭上,留着喝你的酒、吃你的肉罢!否则,只能随着头颅一起,滚落到地上啃泥土了!”
大将军府书房,半明半暗的烛火,温暖地洒落在书桌上,孙子兵法径自摊开,一管狼毫斜斜搁着,残留的墨汁不经意间滴落,掉在竹简上,弄花了字迹,仿佛一张看不清表情的脸。累累书架上,姜太公兵法、黄石公三略等兵书码得整整齐齐,都浸染在一片如水的夜光里。
窦固呆呆望着烛火,思绪如脱缰之马,可又什么也想不透。“将军,问清楚了。”徐云轻轻唤道。窦固一惊,他不知道徐云什么时候进来的。
窦固点起一盏油灯,拨了拨灯芯,书房顿时亮了许多,他重重靠在椅上,收回眼光,问:“窦旺、窦伦怎么回事?”
徐云迟疑了一阵,道:“窦旺过洛阳街时,遇到司徒大人第五伦,司徒大人的仆人避让得慢了点,窦旺破口大骂,司徒大人没有作声,但他的仆人忍受不住了,回了几句,窦旺勃然大怒,带人殴打了司徒大人的仆人,窦旺还不依不饶,几次冲到轿子边,当众辱骂司徒大人,司徒大人忍无可忍,就令人制住了窦旺,送到了洛阳府中。”
窦固脸色铁青,哑着喉咙问:“窦伦呢?”
“窦伦私自混入皇宫,与一宫女调情,准备带着宫女私奔,刚出宫,就被巡城的卫尉捉住了。”
“砰”地一声巨响,窦固一掌拍在书桌上,划破了寂静的夜,狼毫跳了起来,骨碌碌滚落下去,墨汁溅了一地。窦固恨恨道:“本将南征北战,带兵何止千万,号令如山,军纪如铁,无人敢违,才立下赫赫战功!没想到,窦府近在我股掌间,却有如此败类,公然辱骂、殴打朝廷命官,又调戏宫女,都是灭九族的死罪!哼,这等败类,真是窦府的耻辱!徐长史,押回洛阳府去,告诉王康,一个个都砍了!”
徐云站在原动,欲言又止。窦固怒道:“还不快去!”徐云迟疑了一下,轻轻道:“将军,夫人也知道了。”
窦固一愣,叹息一声:“唉,夫人既然知道了,那还讲什么?由夫人去处理罢。”窦固知道,窦旺、窦伦能言善道,体贴上意,夫人涅阳公主素来喜爱,到了她那里,必将不了了之。可是,他能说什么呢?那年,窦家风雨飘摇,命悬一线,若不是涅阳公主奔走哭诉,明帝怎么会放自己出狱?又怎么会有机会以带罪之身建功立业,没有涅阳公主,窦家何来辉煌?自从儿子窦彪去世以后,涅阳公主性情大变,常常责难自己,窦固不敢违抗夫人之命。
“是!”徐云躬身应道,一动不动,他知道,窦固还有话要说。果然,窦固顿了一下,眼神渐渐柔和起来,道:“那两个年轻人,怎么样了?”
“将军,已沐浴更衣完毕,现在悦客亭候着。”
窦固的眼睛湿润了,低声道:“让人带过来吧。徐长史,夜很深了,你忙了一宿,就去睡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是,将军。”望着窦固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徐云知道,看似无限风光的大司马、大将军,其实过得并不轻松。徐云退了出去,到门口时,忍不住道:“将军,您也早点休息,明日还得早朝。”
窦固含笑点点头。脚步声惭惭消失,窦固全身一软,重重靠在椅子上,“那两个年轻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