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恭低头不语,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呢?马防突然变成了一个可怜的老头。马防又道:“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娟儿去世了,我突然明白,人生不过如此,就算着千秋功名,百年之后,不也是一滩泥土?云台二十八将,今又安在?倒不如珍惜当下,纵酒放歌,快意人生!”
耿恭默然,细嚼着马防的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母亲。母亲一世辛苦,自小见她,便深锁双眉,何曾有过半分快乐?究竟得到了什么?耿恭一时心痛万分,心灰意冷,忽觉人生无趣,万事皆空,那些报国报家的宏大志向,猛地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问号,嘲笑着耿恭。
“耿恭,你将娟儿遗骸,从万里之外带回,又以爱妻的名义,葬于白云山耿氏祖墓之中,我从未过问,因为娟儿一生,深爱着你!”
耿恭潸然泪下,低声道:“娟妹因我而死,我一生成恨,此生此世,早将她视为妻子!”马防点点头,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道:“我整理遗物时,发现娟儿写给你的信,你好好看看吧。”
耿恭接过,看到黄黄的布帛上,写着三个清秀的字眼:耿恭收。字迹已花,许是被泪水覆盖,慢慢浸染。耿恭心中一痛,拆开封口,抽出布帛,一行行字透着清秀之气,跃入眼帘:
耿恭吾兄,见此信,已是阴阳相隔,愿兄珍重,切勿念吾。闻兄困于疏勒,危若累卵,妹日夜焦虑,涕泪如雨,恨不能伴兄之侧,同生共死。近朝廷遣将,不日出发。妹心欣慰,恐兄不能久持,欲先告知。然云山苍苍,万里相隔,而匈奴如蚁,妹料凶险万分,九死一生!然生于君,死于君,妹亦无憾。惟叹君不知吾心,今日信中告之,不胜其羞也。妹死,唯一愿,恳兄允诺。玉容公主,马皇后之女,虽为金枝玉叶,然生性柔弱,郁郁寡欢,尚不如民间一女也,妹甚怜之,然妹一死,公主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兄体妹意,当替妹照顾,九泉之下,妹不胜感激。倘有来生,妹愿随侍君侧,不弃不离!妹娟泣之。
越到后面,字迹越是歪斜,布帛上泪迹愈多,显是马娟万分悲痛,执笔的手颤抖,眼泪也如断线的珠子,最后“泣之”二字,更是不成样子,“之”字一捺,拖得十分长,仿佛不忍说再见。耿恭看了,心如刀割,泪如泉涌,拿着信,茫然站立,想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究竟为了什么?究竟为了什么?”他禁不住心灰意冷,什么为父报仇,什么杀尽匈奴,都如雾气,瞬间被风吹散了……
耿恭出了马府,高一脚,低一脚,踉踉跄跄,只觉天大地大,一时不知去往何方。马防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冷冷笑着……斜阳冷冷,白云悠悠,耿恭毫无目的走了一会,忽然发现,自己正往白云山走去,心想:“到娟妹坟上看看吧,告诉她,今生今世,一定要好好照顾玉容公主。”心下也有一丝不解:“玉容公主生在帝王家,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还要我照顾呢?”
窦宪、窦笃见了妹妹窦皇后、窦贵妃后,一时春风得意,强盗本性又露了出来。出了皇宫,借口溜出大将军府,找了一个酒家,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半醉,银子也不付,出了店门,掌柜在后大声叫喊。窦宪大怒,叉开手掌,拍了过去,掌柜“啊”地一声惨叫,捂着脸,往后便倒,窦宪、窦笃哈哈大笑,扬走而去,无人敢追。
两人闲着无事,窦宪想了一想,道:“吴家小姐生得天姿国色,一块天鹅肉,本已到嘴,可恶那耿恭,竟然多事。弟弟,不如咱们再去吴家,将吴家大小姐一把夺来,哼,现下咱们都是郎官,谁敢来管?”
窦笃拍掌道:“大哥说的是,咱们这就去!”
两人睁大眼睛,觅着路,扯开脚步,摇摇晃晃,一路向南。走了一会,忽然看到耿恭瞪着眼,迎面而来,窦笃吓了一跳,酒也醒了几分,忙用肘撞了撞窦宪,轻声道:“哥哥,不好,耿恭找我们来算账了,怎么办啊,要不快躲?”
窦宪抬头,也见到了耿恭,顿时叫苦不迭,本来就打不过耿恭,这时又喝醉了,更不是耿恭的对手了,这可如何是好?急出一身冷汗,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然而,耿恭竟对他们毫不理睬!
窦宪拿眼瞅去,发现耿恭瞪着眼,茫然、木讷、无神,眼中的勃勃英气早消失得无影无踪。窦宪莫名其妙,心想:“耿恭怎么了?居然像个傻子!”他不禁大喜,报仇的机会来了!他朝窦笃打个手势,两人随在耿恭身后。窦宪故意咳了数声,耿恭竟毫无知觉。
窦笃搬了块大石头,窦宪摇摇手,轻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弟弟不要急,咱跟着耿恭,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窦笃无奈,悻悻扔下石头。
窦宪、窦笃早把去吴府抢人的念头抛诸脑后,悄悄跟着耿恭,越走越是荒凉。不一会儿,竟来到一处巍峨高耸的大山前,此时暮色四合,阴气忽生,窦笃惊疑不定:“哥哥,这耿恭不会是扮猪吃虎,故意将我们骗到荒野之地,然后再掉过头来,对付我们吧!”
窦宪望着耿恭丢魂落魄的背影,沉吟道:“耿恭那眼神,是装不出来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咱可不能错过!”
窦笃半信半疑,只得随着窦宪,远远跟在耿恭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