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冬天穿的厚,加上张慎反应极快,刀一入腹他就一把抓住了史老七手腕!
史老七双手握刀用力前推,想再捅的深点。生死之际的张慎死死抓住史老七手腕,二人脸对着脸,粗重的呼吸气流喷到对方脸上,角力之下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毕竟张慎力量要大许多,刀入体不深,雪亮的刀尖沾着一丝血迹缓缓离开了身体!
张慎一声冷笑,满脸胡须中露出了森森白牙,他手上用力,慢慢把史老七的手腕扳了起来!
本来生死与共的战友竟突然拔刀相向!韩利远远看着,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烽火也睁开了眼睛,只是他甚是虚弱,想上前帮忙却没有力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咔嚓一声脆响!这轻轻的一声对洞内众人来说就是一声惊雷!一瞬间,所有人都僵住了!
咔嚓、咔嚓,外面又接连几声脆响。有人摸上来了,而且人数不少!
外面的人似乎也被这咔嚓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停了下来。
这一刻洞内洞外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的令人窒息。
仿佛只是片刻,也仿佛过了良久。张慎第一个放松了力道,史老七也放松下来,只是两人的手都还在刀把上。
外面的人好像没有发现这处洞口,依然不停的搜索寻找。踩碎枯枝的声音越发密集起来,好像洞外的人慢慢放松了警惕,不再隐藏脚步。
洞内静的能听到心跳,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暗暗祈祷这洞穴够隐蔽,外面的人发现不了。众人连日来已极为疲惫,如果被人发现藏身之地,根本没有还击的力气!
时间好像是凝固住了。过了好久好久,外面人的脚步声终于慢慢走远。
史老七长出一口气,刚要开口,却见张慎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史老七连忙闭嘴,静听外面的动静。
又过了一阵,洞口外面有个声音响起:“你不是看花眼了吧,真看到这边山上有人?”
史老七吓得浑身冷汗,想不到还有人在洞口!这帮人是假意撤退,留下几人埋伏在了暗处!
“嗯,我是老远看到有人影闪过。许是连日紧张,大雪天看错了吧?”另一人接口道。
“这几日正是最后关头,怎么小心也不为过,走。”
这番对答说的都是汉话,史老七觉得这声音既陌生又熟悉,在哪里听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确定洞口那最后两人已经离去,洞内众人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约而同瘫坐在地上。
一团小小的火光亮起,是张慎拨亮了火折子,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史老七:“怎么不动手杀我了?”
“你要是突厥内奸,方才定会大喊求助。宁死也不出声,不会是内奸。”此刻的史老七再无一丝吊儿郎当的神色。
“那你刚才为何对我下手?”忽明忽暗的火光里,张慎的样子越发不清楚了。
“当日你半夜到侯家集,说是在荒山野岭里逃了好几天,险些被突厥人追上灭了口。”史老七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歉意。
“有何破绽?”张慎竟然笑了。
“带着几十斤重的大铁槌逃亡,你倒是不嫌重。”史老七一边说话,一边用手聚拢着周围的枯枝杂草。
“这算不得证据,最多算个疑点。行走江湖之人断不会把兵器轻易扔掉的。”张慎凑到史老七身旁,用火折子细心的引燃了杂草,火苗越来越亮,随后又填上了些枯枝,一个小火堆终于燃起。
史老七用枯枝拨弄着火堆,火光映着他憔悴消瘦的面颊,这几日已是满脸胡茬:“侯家集被我们杀光的突厥人毫无防范,简直就是来送死的,紧接着你就来了,这未免太巧了吧?”
“不错,那群突厥人是我领来送死的。半路上我寻了个借口走了,临走时跟他们说侯家集不是大唐地盘,尽管放心去过夜。”张慎默默叹了口气,似乎对那些突厥人有些抱歉:“我跟这帮突厥人很熟,这次当向导去探路还多亏了他们帮忙。但是公主北上事关重大,我不能走漏一点风声,所以借你们的手杀他们灭口。至于侯家集的人是谁杀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众人都不及去想那日侯家集的疑点,现在听张慎这么一说不禁恍然大悟。可到底是谁屠的侯家集?又是为了什么?至于那些胡人该不该死,他们才不去管呢。
张慎当然是在突厥人那里有路子,否则当什么马贼,又做什么向导?史老七沉思片刻,觉得与他所料相符,“这次方岩只带了五十人北上,为的就是目标小、行动快,哪怕突厥人发现了蛛丝马迹,我们也早就不知去向。可当日突厥人是事先布下陷阱在等我们!这只有一种解释,突厥人早就知道我们要来!”这次任务方岩是主将,史老七是副将,他自然要考虑这些问题。
“我早就知道你俩起了疑心。”张慎不慌不忙扭头道:“史老七,方才你从我肩上接过烽火的时候瞅我肋下,是不是找地方下刀?”
史老七也不遮掩:“是那么想来着。不过公主在侯家集说过你绝对可靠,我才忍住了没动手。”
张慎哦了一声:“公主都说过我绝对可靠。你只是疑心,没有证据,为何就敢下手?”
“事事讲证据,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我们身入绝地,不敢冒半分险。杀错了只能怨你倒霉,这年月冤死的人有的是。”史老七语气很淡定,好像在说一件极小的事情。
韩利却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这便是他熟悉的史老七吗?那个嘴极碎,看起来整天没正事的史老七?
张慎苦笑一声:“倒是我幼稚了。”
史老七猛地抬头,紧紧盯着张慎,缓缓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突厥人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张慎深吸一口气:“不错,路线是我告诉突厥人的!不过……”
五十个兄弟就这么白死了!史老七只觉一阵血涌上头顶,抽刀就向张慎刺去!想不到张慎伸手架住史老七的胳膊,夹手把刀抢了过去。
张慎是把刀一扔,冷冷看着史老七:“你想不想知道实情?
史老七口气:“你究竟是什么人?”
张慎没有回答,环视了一遍在场所有人才说:“些事情绝不是你们该知道的,知道了只有一种结果,被灭口!”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这里谁能置身事外?真要灭口,谁还管你到底知不知情?保险起见,统统杀了便是!”史老七说的是实话。
张慎沉默半晌,最后下定决心:“你可知魏武帝曹操设了校事一职?我乃千牛卫校事。”曹操设的校事近似后世的锦衣卫,不过其职权要大得多,不光是对内控制,也包括对外的间谍活动。千牛卫校事就更厉害了,因为他们是“掌执御刀宿卫侍从”,是皇帝的贴身卫兵,他们直接对大唐陛下负责!
史老七没读过几天书,自然不知道什么是千牛卫校事,韩利和醒来的烽火也是满眼茫然。
张慎见状解释道:“就是直接听命于陛下的细作。”
事涉天子,背后必然是天大的事!众人闻言沉默不语,自己这等小虾米究竟卷入了什么样的漩涡?
“我既是大唐的细作,又是突厥的细作。出卖大唐情报给突厥,也出卖突厥情报给大唐。”张慎此时再无保留:“赌局里的钓鱼都知道吧?我让你一直赢一直赢,你的注就越下越大,最后再一把将你赢光。我把此行消息传给突厥人,就是钓鱼,这五十条人命就是鱼饵!”
张慎娓娓道来,其他人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五十条兄弟的命,在张慎看来不过是鱼饵!侯家集的突厥人还是张慎的朋友,全部骗去送死,不过是以防万一!火光映照下,张慎那平日里粗狂豪放,似乎全无机心的脸直如恶魔一般!
史老七只觉得嘴里发干,连声音也不自觉的发颤:“公主的命你也不顾了吗?”
张慎斜眼瞅了瞅史老七,叹了口气道:“把消息给突厥人后,我就知道必遭伏击,所以还安排了一路援军。没想到直到我们跳了冰河,援军也没到。”
破庙那夜之后杨黛到了定北,而张慎直接去于都斤山见了萧皇后。他料到会中途遭遇伏击,就说服萧皇后让韩世谔率兵来接应杨黛。
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想不到方岩竟敢率五十骑北上,速度之快大大超过了预期,一头就扎进了突厥人的陷阱。等韩世谔到的时候仗早就打完了,这也是为什么韩世谔很快就在霫族部落找到方杨二人的原因。
张慎所说的一切实在超出了众人的心理底线。这些人虽是兵痞,却都是热血的汉子,原本就没什么心机算计。五十个兄弟的生死自己都无法面对,能让成千上万的人去死的大人们该是何种的铁石心肠?更可怕的是,今天不过是偶尔听到军国大事的冰山一角,更加冰冷庞大的心机谋算还在暗处漠然的等待着。众人此刻只觉背后发寒,这种寒冷深彻骨髓!
终于,烽火虚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死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埋下你这条线。如此看来,我等几人也必然要被灭口?”
这话正是史老七和韩利心里正在想的,一时间气氛又变得无比压抑。史老七紧紧握着刀把,手心里都是汗,心想:就算打不过,这只得跟这狗日的大胡子拼了!
“除了灭口只有一个办法,加入我们!”张慎斩钉截铁。
“你凭什么信任我们?”史老七说的很实在。
“史姜,我对你不甚了解,只知道你是定北的斥候,是个刺头。你这种老兵油子趋利避害,最是靠不住,我原打算找机会杀你灭口的。”张慎顿了一下,狠狠盯着史老七:“可就是刚才,你能当机立断杀我,看得出你还有几分头脑和决断!”
张慎用手指着满脸茫然的韩利和仍然发着烧的烽火道:“这两人,一个心智不成熟,一个执着于情义羁绊,都有明显的性格弱点,这种人我们不会收,所以留不得。我给你三日时间,说服我留他二人性命!”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三个人一起做了张慎!史老七当了一辈子不信邪的刺头,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可现在却浑身冷汗淋漓。
如何选择?
火堆烧的噼噼啪啪直响,洞里一阵沉默。张慎再也不说话,等着史老七做决断。要么对方三人联手做了自己,要么史老七从此当千牛校事!
刺头大多自负又自卑,史老七也是如此。年轻时觉得自己空负才干,只是时运不济;待得渐渐成熟才知道这辈子只能泯然众人,于是就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今天突然出现了一个机会,让自己可能不再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甚至能在幕后推动军国大事!这个发现让史老七兴奋到颤栗,暗骂道:去他娘的,脑袋掉了碗大疤,人死**朝天!
史老七死死盯着张慎:“我入伙!”
张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把外衣脱掉,肋下的伤口已经跟衣服粘在了一起,疼得他龇牙咧嘴。幸亏伤口不深,否则流血也流死他了。他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此次公主殿下北上是绝密,朝内却有人得到消息闻风而动。听说右武卫王君廓就赖在定北不走,可有此事?”
王君廓三个字就像闪电一样轰在史老七的心头,两人心头灵光一闪,齐声惊道:“洞外的人是幽州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