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4章 龙血的意义(1 / 1)无主之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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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说话。

牢房里一片死寂。

“还有问题吗?”黑先知的声音冷冷传来。

没有人回答。

直到一道清脆幼稚的男声响起:

“是的。”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向着泰尔斯聚集。

但他没有立刻开口。

泰尔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表情疲惫,仿佛在犹豫,或者深思。

过了好一会儿,第二王子的声音,才艰难地传来:

“陛下……他知道这个计划吗?在我出发北上之前?”

黑先知没有说话。

但泰尔斯已经明白了。

“所以,谣言没说错,”泰尔斯一脸黯淡地抬起头,环视了一圈众人,眼神特别在不知所措的小滑头身上略略停顿:“星辰人勾结了灾祸,谋杀了努恩王,想在埃克斯特引发内乱。”

无力感袭上他的心头。

“为什么?”

泰尔斯的眼前掠过那位老迈疲惫,却威势不减的白发国王形象,情绪低落:“如果是为了保证埃克斯特不入侵星辰,那我完全可以通过外交斡旋来达成事实上,我们已经达成了。”

在他的视线里,小滑头深深地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黑洞的那一头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

拉斐尔则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

泰尔斯神情失落,双目出神,仿佛看见国王的人头再次滚落地面的情景。

“努恩王提出要和我们结盟,”他语气黯然,嗓音嘶哑,仿佛要把这些天来的苦难和折磨融进自己的话里,“沃尔顿和璨星。”

“我们帮他制衡国内的诸侯,维系努恩王身故之后沃尔顿的存续,作为交换,他则竭力维护两国的和平,给我们留出休养生息的时间,”泰尔斯有气无力地道,只觉得头大如斗,心乱如麻,“摩拉尔之死带来的困局已经迎刃而解,而现在……”

怀亚吃惊地张开了嘴巴,科恩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米兰达依旧一言不发,表情冷淡。

泰尔斯闭上眼睛,带着困乏和疲劳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现在,努恩王所说过的一切,都随着他的死而风吹云散了。

灾祸,伦巴,刺杀。

盾区的灾难。

这该死的一切。

拉斐尔手臂上的怪异黑洞一阵颤抖。

“嘿嘿嘿哈哈……”

回答泰尔斯的,是黑先知那阴冷而嘶哑的诡笑。

笑声持续了好几秒。

泰尔斯的眉头开始聚拢。

“收起您无谓的天真吧,殿下您在群星之厅可不是这副样子,”终于,莫拉特的笑声转换为冷漠的话语,在空旷的牢房里幽幽传来:“您还真的以为,我们会指望靠着您的出使来创造奇迹,消弭战火?”

听着黑先知带奚落意味的话语,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忍住内心里的冲动和怒意。

“本来问题已经解决了,”他咬着牙道:“有龙霄城的力量,埃克斯特跟星辰本可以相安无事……”

“解决?”黑先知打断了他。

“当然,天才的王子用高超的手段,说服努恩王不再找星辰的麻烦,”黑先知淡淡道,话语里尽是泰尔斯听来既蹩脚又难听的调侃:“友睦的两国从此迎来了和平……”

“多久?”直到秘科首脑的话锋一转:“五年?十年?还是十五年?”

泰尔斯不耐地呼出一口气。

带着让人极不舒服的节奏,黑先知的冷笑缓缓响起。

“我的殿下,你真的以为两个家族的一纸盟约,就能维系住两国的和平?”

“你以为靠王子在马上朝着龙霄城挥挥手,在密室里跟大公们点点头,就能消解巨龙的野心和贪婪?”黑先知的声音陡然升高,话里多了一丝肃穆和严厉:

“就连六百年前的托蒙德和耐卡茹,都做不到这一点。”

泰尔斯微微一怔。

“你知道那位努恩王,在三十年间曾多少次梦想将黑底红龙旗插上断龙要塞,将星辰北境纳入埃克斯特人的统治吗?”秘科首脑的话如同毒蛇的信子,窸窣作响的同时还让人莫名惶恐。

“十二年了,埃克斯特从国王到大公,从贵族到平民,他们做梦都想再度南下,”黑先知冷笑道:“三位大公在边界的挑衅从未止息,龙霄城的试探年年皆有你以为摩拉尔王子是为了什么才出使星辰的?”

重修要塞和约科恩微垂眼睑,在心底默默加上一句。

泰尔斯则看着拉斐尔手臂上的那个诡异黑洞,不言不语。

“他们不是什么无名小卒,”黑先知的话从年轻人的手臂黑洞里缓缓传来:“他们是北地人,是生来就要执剑作战的北地人,是从蒙昧时代起就闻名于世的北地人在您的余生里最好牢记这一点,殿下。”

“他们有以参军和杀敌为荣的北地古风,有在寒冷和艰险里磨练出的强壮体魄,有用铁血与荣誉打造出的坚韧军队。”

“他们有不用训练就能把寒松木长弓拉开半满的猎户平民,有善于顶着魔能枪和长矛阵冲锋的无敌重骑兵,有敢与兽人正面力敌的冰川哨望和白刃卫队。”

“他们还有对服役和牺牲毫无怨言、在冬天靠着几块面包就能日行数十里的征召兵战士,有各大领地一年三训、能承受七成伤亡还不会溃散的的精锐常备军。”莫拉特的话里有股让人心寒的气势。

“他们为战争而生。”

听着这一切的米兰达脸色越来越冷,回忆起过去三年的战斗,拳头慢慢攥紧。

黑先知停顿了一秒,牢房里的灯火似乎更暗了,将众人的脸孔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泰尔斯抿了抿下唇:“但是……”

黑先知没有让他说下去。

“小王子,你见过十二年前的那场战争吗?”

黑先知的话,让扶着拉斐尔的米兰达脸色一僵,女剑士不由得眉头微蹙。

“你见过北地重骑兵地动山摇滚滚而来,重剑步兵和刀斧手铺天盖地地涌上城墙的景象吗?你听见过攻城锥捶打城门,投石器轰击城墙的声音吗?你见过尸横遍野,饿殍遍地的惨状吗?你看过恍惚游荡的饥民们那一双双失去希望的眼神吗?你知道北境的萧条荒凉已经持续多久了吗?”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却觉得手里的力气无处发泄,手心的那道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的眼前,闪现断龙要塞下那些誓死围攻他们,面对凶兽般的阿拉卡穆也毫不退缩的轻步兵那些北地人。

与此同时,米兰达的脸色也变得无比苍白。

她似乎再次看到曾经的过去。

噩梦般的过去。

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拉斐尔微抿嘴角,他有意无意地抓住女剑士的手,微微用力。

把这一切收在眼底的科恩,在心中暗叹一声。

米兰达,还有拉斐尔。

他们两个,才是最直接地经历了那些灾难的人啊。

泰尔斯盯着那个蠕动着的黑洞,脑子纷乱的他咽下一口唾沫,叹息道:“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努恩老了,他需要关心的是国王身后的事情,是沃尔顿和云中龙枪的存续,是龙霄城与众位大公的博弈,而非星辰……”

这次回答他的,是那位红眸的年轻人。

“你说到点子上了,殿下,”拉斐尔微微抬头,在不灭灯下的一双红眸闪闪发光:“最大的问题就是:努恩老了。”

“对,他也许还能凭着手腕和余威,约束埃克斯特,压制九位大公,让断龙要塞和北境安静个几年,”秘科的年轻人冷冷道:“但在那之后呢?”

泰尔斯的呼吸顿时一滞。

牢房里本来就让人不快的污浊空气,似乎更加凝重。

一声悠长的叹息,从黑洞的那一头传来。

“在努恩王身故后的埃克斯特,无论是谁登上王位都不重要,”黑先知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疲惫:“但你以为,新王要靠什么手段,才能用最小的代价收取最大的利益和名誉,以便证明、累积、巩固自己身为继任国王的地位和威望呢?”

“他又要靠什么手段来安抚那些在选王中失利的大公们,用什么筹码来奖励那些支持他的大公们呢?”

泰尔斯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沉郁已久的气息。

他知道黑先知要说什么了。

“难道不是南边那个因为十二年前的灾难而虚弱不堪、元气未复、王室不稳的星辰王国?”莫拉特的声音变得无比冰冷:“难道不是埃克斯特惦记了三四百年的寒堡、守望城、孤老塔和断龙要塞?难道不是让他们祖先世代居住的大北地地区重归一统的无上荣耀?”

泰尔斯心中微微一震。

他不自觉地看向小滑头,心头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努恩王让他和自己的孙女联姻。

在璨星与沃尔顿相互照应的前提下,他们日后的血脉子嗣中,一人继承璨星的姓氏,一人继承沃尔顿的族名。

从此,星辰王国有了可以插手龙霄城内务,掣肘埃克斯特的借口,既能保证沃尔顿的存续,又能增加星辰的威望和筹码。

但是……

反过来呢?

一旦他泰尔斯本人发生意外,那埃克斯特王国和龙霄城,是否也有了干涉璨星王室,向星辰提出索求的筹码?

念及此处,泰尔斯心中微凉。

他突然想起星辰的那位独眼龙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家族的族语:战必有价,胜必有赏。

拉斐尔不动声色地松开了米兰达的手腕,沉稳地接过他上司的话,“击败星辰,拿下要塞,统一北地这三个目标无论达成哪一个,都足以为新王的冠冕增色,为国君的宝座奠基。”

黑先知的冷哼在空气里响起,连拉斐尔手上的那个黑洞也为之一颤。

“星辰王国和埃克斯特的矛盾,永远不会因一家一姓的决定而消失,哪怕您日后加冕也是一样,”莫拉特淡淡地道:“我们恐惧他们。”

“正如他们也忌惮我们。”

“所以,一旦有机会,有利益,有条件他们怎么可能不南下?”

泰尔斯低下头。

黑先知的话,给了他一股如有实质般的压力。

“一旦他们南下面对那样的对手,你以为凭借我们在北境的孤儿寡母和残兵败将,能守住多久?”

“索尼娅萨瑟雷女勋爵被称为要塞之花,常驻断龙要塞。人们都说,索尼娅若绽放不谢,要塞便固若金汤看似风光,但是你知道吗,她在出发守卫要塞的第一天就立下了遗嘱,交托王室保管,至今整整十二年。”

“因为她知道,很有可能在将来的某天当北风凛冽而起,巨龙咆哮升空,要塞之花便凋谢在北方,永不复还。”

“你知道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换取了要塞和约的和平?你以为仅仅凭着星辰狡狐的嘴皮子吗?”

“你又知道,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维持住这脆弱的和平,保护奄奄一息的北境和虚弱不堪的王国,免受兵灾的荼毒吗?”

泰尔斯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嗓子里,只觉得心中涌上一阵无可述说的烦闷。

“贵族们都在埋怨陛下,埋怨他为何要带着空虚脆弱的国家,在五年前打那场毫无利益可言的荒漠战争,”黑先知的声音听上去森然而冷漠,却深蕴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然而那些脑满肠肥、鼠目寸光的蛀虫们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血色之年后的星辰,如果不打那场看似疯狂的荒漠战争,不用一场绝地的胜利来展现我们的国力,不用代价惨烈的鲜血来洗涤我们的决心,不用兽人的颅骨和荒骨人的祭坛来证明我们的剑锋依旧锐利无匹……”

一旁的科恩听到这里,突然心中明悟,怀亚甚至把手上的剑柄捏得咯咯作响。

黑先知的声音在继续:“恐怕,早在五年前的冬季,那位笼罩整个北方天空,威临北地全境的天生之王努恩七世,就会撕毁要塞和约,带着漫山遍野、全副武装的北地人,来讨回他们在谈判桌上失却的东西了。”

“哪里还有什么后来,哪里还有什么王室继承的争议哪里还有您被人称呼为殿下的一天!”

“你以为努恩之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君王了吗?”

泰尔斯一语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拉斐尔缓缓点头,这个年轻人接过黑先知的话头,面无表情地道:“而五年过去,埃克斯特逐渐摸清了我们的底牌,荒漠战争的迷惑和威慑作用不再。群星之厅里您也看到了,只需伦巴和亚伦德轻轻一捅,王室和贵族的分裂局面便让那些北方佬们有恃无恐。”

“我们为什么要执行龙血?”拉斐尔低下头,在黑暗里平静地道:

“这就是答案,也是龙血的意义。”

“我们要的不是区区数年的虚假和平,不是年年担惊受怕,不是一次次危险的谈判和对峙,”拉斐尔脸色苍白,瞳仁血红,带着复杂的表情,对着王子微微一躬:

“而是劣势下的王国不再雪上加霜,是星辰北方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平安稳定,久得星辰足以从血色之年的巨创里恢复,久得您家族的姓氏和统治重新变得稳固,久得我们再次强大起来,无所畏惧,一如往昔。”

“在这个目标下,甚至连努恩王的生死都变得无足轻重。”

泰尔斯抬起头,心有所悟。

“伦巴的行为,标志着埃克斯特自建国以来的神话从此破灭,证实了所谓的耐卡茹共治誓约不过是一纸空文,北地所笃信的信条也苍白无力,”拉斐尔微微一笑,“更重要的是,一位大公公然弑君从此有了先例。”

“最早的先例,是威兰领的悼亡大公谭恩,”泰尔斯有气无力地轻嗤一声,眼光有意无意地飘向小滑头:“他早就不是第一个了。”

从刚刚到现在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小滑头,此时抬起眼睛,跟泰尔斯对视了一眼,却只能在后者眼中看见无尽的疲惫和灰暗。

拉斐尔微微皱眉,话语一滞。

“我现在明白了。”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脑海里浮现了他自己的理解。

“你们需要的,不是复仇,不是作乱,甚至不是谁的死亡,”第二王子在深深叹息后,接过他们的话:“而是撕掉耐卡茹誓约的伪装和粉饰,将埃克斯特内部最根深蒂固的矛盾国王与大公的对立彻底公开,并将之激发为不可收拾的混乱局面。”

比如,一位埃克斯特大公靠着暴力和阴谋弑君成功,这将带给北风与龙的儿女们无与伦比的震惊,带给耐卡茹所铸就的北地信念毁灭性的打击,打破十位大公恪守将近七个世纪的原则。

比如,在英雄与龙的建国传奇下,挑动大公们本来不该有的思绪,挑动他们在选王会之外的古怪心思,挑动他们在共治誓约外的别样野心,挑动他们在埃克斯特的六百年里唯有午夜梦回,方能思量一二的贪婪念头。

更重要的,也更迫切的是:

努恩之死,伦巴之叛,甚至其后可能的埃克斯特内战这将带给下一位继任的埃克斯特国王阴影与前例,带给新王对他的九位共治大公前所未有的警戒与疑虑,也带给大公们对他们共举国王的不尽猜疑。

到了那时,努恩王曾经汇聚七位大公,十数万兵力南下侵攻,跨过断龙要塞的壮举,恐怕便再也没有那么容易实现了。

拉斐尔点头肯定了他的话。

明白了秘科的行动缘由,但泰尔斯依旧高兴不起来。

他的内心沉重如故,恍若有一根尖刺横亘其中,时时刻刻让他颇为不安。

不知为何,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凯瑟尔的话:

为星辰而战,为星辰而死,为星辰而生。

泰尔斯摇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把沉重的情绪减去一点。

显然,他失败了。

“那秘科成功了吗?”泰尔斯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问出最想问的话:“如果成功的话,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黑洞又是一阵颤栗黑先知开口了。

出乎泰尔斯的意料,这一次的莫拉特汉森,居然说出了一个疑问句:“我也很好奇,龙霄城里究竟怎么了?”

拉斐尔脸色一变,表情凝重起来。

“按照计划,您现在该好好待在英灵宫里,在重重围护之下以埃克斯特贵宾的身份度过这一晚,在事后势成水火的诸侯里,凭借着中立的身份经由我方交涉而回国,”秘科的年轻人话语里有些微微的沉重:“但不知为何努恩王决意离开英灵宫,还将您带出了宫外以至于您落到了伦巴的手里。”

泰尔斯心中一紧,带他出英灵宫的人不是努恩。

而是……

他不由自主地望了望小滑头她见过艾希达。

也见过黑剑,见过他们的对峙。

“还有呢?”王子不动声色地问道,有意无意地略过这个问题。

“除此之外,”拉斐尔微微挑眉,“我们的计划还出了些意外。”

“距离你所说的时间还有十分钟,”莫拉特生冷嘶哑的嗓音依旧让人不快:“说说看。”

拉斐尔目光一肃,环视众人,眼里闪过无数意蕴不明的思绪。

最终,这些思绪汇聚成三个词,从他的嘴里轻轻吐出:

“灾祸。”

“以及伦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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