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灵宫,西侧回廊。
“该死,我刚刚差点就连你一起捅了!”
怀亚气喘吁吁地把他的单刃剑从最后一个敌人的尸体里拔出来,拍了拍自己似乎有些裂开的左侧伤口:“这奇怪的分组是怎么安排的?”
这具尸体被翻开了,科恩卡拉比扬狼狈地从下面爬出来,他头皮发麻地看着怀亚的剑从他耳边抽出,翻了个白眼。
“真是抱歉啊,我不比米兰达,也没有拉斐尔那么强,更没有身经百战的白刃卫队那么能打,”警戒官语气敷衍地说道:“所以需要你来帮忙……怀亚卡索侍从官阁下!”
就在刚刚,科恩和怀亚才从几个黑沙领精锐的截击中脱身。
“好吧,也许我该庆幸,”侍从官深吸一口气,道:“至少不用跟哑巴分在一起那家伙敏感得很,我盯着他的喉咙超过一秒,他就会注意到,那个眼神,好像我才是捏碎他喉咙的罪魁祸首……”
科恩停下脚步,一脸不爽地看着怀亚。
怀亚愣了一秒,才尴尬地耸耸肩:“额,对不起,忘了你才是正主。”
“谢谢你的体谅。”科恩没好气地回答。
怀亚看了看眼前的三具尸体,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叹息道:“勋爵大人猜得没错,他们派出的是小股的精锐,分散搜索如果王子殿下还跟我们在一起,现在大概早就暴露行踪,然后被无休止的骚扰拖得寸步难行。”
“快走吧,”科恩喘了口气,听着东边隐约传来的打斗声:“这次算我们运气好,他们的增援收到了信号,却被另一边误导了方向不知道是白刃卫队还是我们的人。”
他们往前走了大概几十秒,来到一处岔口。
“还要继续吗,”怀亚指着一个方向,皱着眉头道:“我们已经……”
科恩跟上怀亚的步伐,毫不犹豫超越了他:“只能继续往前,我们要为王子他们拉扯出空间。”
怀亚看了科恩一眼,突然失笑,然后快步跟上。
沉重的气氛里,警戒官目光在后者的单刃剑上一转,轻轻蹙眉:“你是夏蒂尔老师的学生,但用起剑来却像是邵师傅那边的人。”
怀亚点了点头,眉头紧皱。
“我知道老师跟我说过,我的终结之力很特别,连带着我的剑术也受到了影响。”
警戒官扬了扬眉毛。
只是特别么?
“罪殇一系的战斗风格都很凶险,很多时候,看起来就像是自杀。”科恩想起那个白衣的身影,淡淡地道。
“但却是成就最高的一系,”怀亚沉着脸摇摇头:“许多有盛名的剑士或高手都出自那里。”
科恩缓缓点头:“既然你刚刚毕业,怎么会选上侍从官?家世高还是剑术好?”
“有很多比我厉害,出身也比我高贵的人选,”怀亚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但王子尚且年幼,他们需要能与王子共同成长,在将来为他臂膀的人刚刚出塔的新人干干净净,最适合这个差事。”
“否则,卡索家族既不是系谱悠久的本地路多尔人贵族,也不是像你们卡拉比扬那样的尊贵帝国遗脉,在四代以前只是小小的地方乡绅换在一百年前,我们甚至连乡绅都做不了,别说侍从官了。”
科恩了然地点点头。
也正因如此科恩默默地道:国王才放心让你们担任侍从官。
“所以,出生在十三望族里,是什么感觉?”怀亚突然转头问道:“并非每人背后都有个传承千年的家族。”
科恩表情一僵。
“千年的家族?”科恩怔住了,随即陷入深思。
那扇黝黑神秘的禁门,那些大大小小的古堡……
“你拥有很多,却背负更多,无法卸下,”科恩脸色微黯:“就是这种感觉。”
怀亚看着他的表情,耸了耸肩。
“敕封伯爵的继承人,愿意屈尊降贵,到王都做一个小小的警戒官,”侍从官摇摇头:“这可不常见?”
这算什么。
科恩在心里鄙夷道:在刃牙沙丘的时候,俺还在呸呸,西部土话说顺口了我还在荒漠里跟兽人掰过手腕呢。
“我家老头子说了,时代在改变,学会适应不是坏事,”科恩耸了耸肩:“卡拉比扬伯爵被直接任命为情报总管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一个敕封伯爵继承人去干警戒官,就当是为了锻炼吧看看王国是怎么运作的。”
“确实不是坏事,”怀亚耸耸肩,“所以,我们卡索和卡拉比扬,才有机会在这里并肩作战,不是么。”
科恩轻轻一笑:“记得把这个故事告诉你的孙子们。”
“正是,”怀亚摊开手,摇头失笑:“你们的祖父曾经在龙霄城,和未来的王国敕封伯爵一起冒险,为未来的至高国王出生入死……”
下一刻,两人的脸色齐齐一变!
“锵!”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掣剑出鞘,膝盖微弯,脚步拉开,紧张地看向对面的台阶。
一个着甲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只见“火炙骑士”图勒哈,一步一步,缓缓地从台阶上走下来,神情严肃地望着他们。
警戒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叹自己的“幸运”。
怀亚眯起眼睛,心中忐忑。
“来吧,大块头,我可没忘记牢房里那一下,”警戒官咬紧牙齿,摆出一个起手剑式:“还债的时候到了。”
他们的面前,图勒哈面无表情地按上自己那把黄金色马刀。
“又是他,”怀亚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图勒哈,想起牢房里的那一幕,凝重地对科恩道:
“确定要打?”
现在逃走,也许还有机会甩掉他。
“没有别的选择了,”科恩眉头一皱:“尽我们所能。”
怀亚深吸一口气,举起单刃剑,摇摇头:“那好吧。”
图勒哈弯起一边的嘴角,如小山般缓步向他们走来。
“你们几乎派出了所有人,”图勒哈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打斗声,眼神犀利地道:“甚至分散了人手,不惜代价地用截击对抗我们的截击。”
“应该不是要刺杀大公。”
“陨星者在哪?”他低声开口,声若沉雷。
科恩两人皱起眉头。
“你们的王子又在哪儿?”
科恩和怀亚双双一愣。
“你似乎很关注王子殿下啊。”怀亚冷哼一声。
图勒哈眯起眼睛。
“我能感觉到,”火炙骑士似乎很轻松,火炙骑士缓缓抽出他的马刀,让科恩两人越发紧张:“你们的人很分散,几乎是个半圆,逐步向英雄大厅逼近。”
科恩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真糟糕。
这家伙,是用什么感觉到的?
“你们不是为了突破,而是充当斥候和哨探,”图勒哈冷酷地道:“来掩藏某些人的位置,掩盖他的意图,不是么。”
科恩和怀亚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犹疑。
“坎比达认为,那个中年勋爵和陨星者是威胁最大的存在,”他轻轻挥舞自己的马刀:“但自从在雪地里相遇之后,看着他面对尼寇莱的眼神,我就有种直觉。”
图勒哈凝重地道:“那个看似无害的王子,才是最危险的。”
“你们的王子,他在哪儿?”图勒哈脸色一变,继续逼问:“打算做什么?”
科恩两人一言不发,只是紧张地思考着等会的应对。
但下一刻,图勒哈就踩动脚步,挥刀进击!
神经紧绷的怀亚心中一震,单刃剑立刻出手,直取图勒哈的面部。
科恩脸色一变。
“不!”警戒官怒喝一声,用力扯住怀亚的左臂,将他拉退。
怀亚的单刃剑与图勒哈的黄金马刀凌空相遇!
空气中的温度急剧上升。
“滋!”
诡异的滋滋声再次响起。
“当啷!”
金属落地的清脆声。
怀亚被警戒官拉退了整整五步,直到坐倒在地上。
但他已经无暇估计科恩了。
怀亚呆愣地看着手上的单刃剑:前端的剑刃已经折断,断口平整,剑刃发红,隐隐散发着高温。
就像被瞬间熔断一样。
断刃在地上不断晃动。
而他们的对面,图勒哈毫不意外地轻哼一声,随手甩了甩手上的黄金马刀,在空气里溅出奇怪的火星。
科恩和怀亚头皮发麻地看着火炙骑士举起他的刀,毫无阻碍地刺进身旁的墙面。
他缓缓挥动手臂,马刀划过墙面,所到之处火星四溅,只留下焦黑的痕迹。
随着滋滋声响起,空气里传来难闻的炙烤味。
“自从失去了它对应的猎物,这把刀的重要性大大降低。”图勒哈把他的刀从墙里抽了出来,像是从水里抽出来一样。
他眯起眼睛,看着地上的两人:“但依然是有效的武器。”
科恩扶着怀亚,惊愕地看着图勒哈手上的那把刀。
那是……
他想起了在家族的古堡里所读到的那本旧书。
科恩又想起了图勒哈的绰号。
那是……
“这只是警告,”图勒哈神情严肃:“我尊敬你们的精神,所以……”
“我保证,会很快结束的。”
“怎么会……”怀亚喃喃地看着自己武器上的断口,“这可是……塔里精炼的钢铁……”
他又看了看图勒哈的马刀,无比惊疑:“那到底是什么武器?”
居然能毫无阻碍,毫不费力地……斩断金属?
科恩深吸了一口气。
“传奇反魔武装,”科恩凝重地回答,死死盯着那把黄金色泽的马战用刀:
“旭日军刀。”
“号称能斩断一切的炽热锋刃,”科恩闻着空气中满满的炙烤味,感觉着升高的温度,咬紧牙齿:
“又名:地狱之息。”
怀亚微微一怔。
“见识不错,”图勒哈赞许地点点头,望着自己的武器:“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刃是有温度的。”
星辰一方的两人,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现在怎么办?”怀亚皱起眉头:“他的刀……”
“是啊。”科恩咬紧了牙齿。
他看着图勒哈举起旭日军刀,缓缓逼近。
警戒官为难地而沉重地摇摇头,仿佛在自言自语:“面对一把能斩断几乎所有兵刃铠甲的武器……”
“要怎么办?”
英灵宫的另一个房间里。
小滑头愣愣地靠墙发呆。
泰尔斯则捏着拳头,不言不语。
脚步声传来。
星辰副使来到他们的身边。
小滑头微微一惊,回过神来,求助也似地看向泰尔斯。
王子对她点了点头。
普提莱看着眼前的泰尔斯,以及他身后因回到了英灵宫而浑身不自在的小滑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们已经散开到位了,”普提莱听着周围隐约传来的打斗声,估算着他们的距离:
“殿下,你们也该出发了。”
泰尔斯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普提莱。
“他们会活下来么?”他苦涩地道。
普提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他。
几秒后。
“如您所说,”副使先生微微叹息:“您很清楚这场棋局的关键在哪里,要把最强的棋子摆上战场。”
“您赢了,”普提莱淡淡地道:“我们就赢了。”
“无论牺牲几何。”
一时间,泰尔斯居然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低下头。
“我,”泰尔斯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对不起。”
“这本不是我的计划。”
气氛很压抑,小滑头在一旁抿着嘴,心事重重。
“我知道,殿下,”普提莱摇了摇头,面色如常:“我知道。”
“我们不得已闯进城闸,这是个意外,在那里又被发现,是另一个意外。”
“最终让我们不得不如此。”
普提莱缓缓地蹲下。
“但人生里最迷人的事情之一,”副使先生轻声叹息:“就是总有意外,来打断我们计划好的美梦。”
普提莱的眼神飘远,似乎回忆着过去:“意外。”
“我知道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看着地砖,尽力把不必要的情绪都排出大脑:“只是,听着他们……”
普提莱垂下眼睑,一动不动。
“普提莱,对不起,”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终究放弃了继续说下去:“保重。”
就在此时。
“殿下。”
副使先生忽然打断了泰尔斯。
只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临行前,”普提莱垂着首,缓缓点头:“我想让您知道一件事。”
“请不必为我觉得愧疚。”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向副使。
但普提莱的脸孔隐藏在昏暗里,他看不真切。
泰尔斯莫名地觉得,此时的普提莱很不正常。
“十二年前,我在埃克斯特和星辰的边境,和秘科合作负责外交司的情报收集,”普提莱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那一年的夏天,我曾经做出过一个决定。”
泰尔斯越来越疑惑。
“一个简单的决定,一个轻飘飘的提议。”
他低沉地道,声音轻得像是落空的羽毛:“只需要我轻轻点头,那封关于埃克斯特的提议就会被传回国内……”
泰尔斯突然联想到了什么,一股莫名的恐慌油然而生。
十二年前。
埃克斯特……
普提莱略略停顿,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但那是个错误……”
“不可饶恕的错误……”副使先生微微喘息:“北境由此迎来了灾难。”
“战火延烧,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那个瞬间,泰尔斯心中剧震。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普提莱:
“什么?”
努恩王的声音,似乎重新回响在耳边。
那是来自你们星辰的刺客……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削的男人。
普提莱抬起了头,途中微微颤抖。
他的脸上满布着死寂灰暗的哀戚。
“我曾经无数次向自己撒谎,告诉自己那不是我的错,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意外,只是一个刺客的愚蠢失误……”
“我甚至学会了冷漠,学会了漠不关心,告诉自己:忘记过去。”
“但那没有用,”副使神情灰暗,语气里似乎充满了绝望:“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充满了意外,也充满了必然。”
“你所造就的罪孽,终会回到你的身上。”
“无论你逃避与否。”
泰尔斯看着这个男人的忏悔,心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所以,殿下,当我听见您说,您要阻止战争,想改变,想挽回,想做点什么的时候……”
普提莱红着眼眶,神情哀戚而安详。
“我真的很欣慰。”他轻声道,笑容苦涩。
泰尔斯愣愣地回望着他:“普提莱……”
普提莱深吸一口气,收敛了表情,目光闪动:“泰尔斯璨星。”
听见他直呼自己的名字,泰尔斯微微一动。
普提莱静静地望着他,眼神坚定。
下一秒,普提莱缓缓地按住自己的右胸,慢慢点头,语气肃穆。
“与你共事。”
“我很荣幸。”
话音刚落,普提莱就果断地站起来,转身离去。
留下怔然的泰尔斯。
第二王子沉下了眉头,呼吸急促,思绪纷乱。
房间里,只剩下小滑头不明所以的询问声。
几分钟后。
英雄大厅外,密密麻麻的黑沙领士兵组成严密的防线,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一切,连墙壁里的莫名响动都不放过,有专人侦听。
他们的举动甚至影响到了四位大公一方的人马,后者频频向他们看来。
坎比达子爵沉着地听取着属下的层层回报,不时点头。
终于,在一次回报过后,坎比达脸色微变。
他犹豫了一秒,然后对自己的副手做了个手势,果断地转身离开。
在一队士兵的陪同下,坎比达走过层层叠叠的严密防线,不时回应着属下的行礼,终于,他转过一个走廊。
这个走廊里,两队黑沙领的士兵,押送着一个俘虏,来到坎比达的身前。
坎比达皱起眉头。
“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这位芒顿城子爵淡淡地道:“我该感到意外吗?”
“自投罗网的勋爵阁下?”
坎比达的眼前,星辰使团的副使,普提莱尼曼勋爵被扣着双臂,神色沉静地抬起头,向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