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番外七 联席(1 / 1)无主之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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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昏暗无人的阶梯教室里,一位年轻的学徒跪在讲台边上,撅着屁股努力伸手,想要够到讲台底部。

到底是谁想的这个设计?

学徒努力伸着手,憋得脸蛋通红。

把复声石安装在讲台的隐蔽暗格里?

美观是美观了,可苦了他们这些维护课堂的助教。

终于,一声轻响,他成功地摘下最后一块名贵的复声石。

学徒一个后仰坐在地上,喘息着望向手里因多次使用而无比光滑的复声石,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块还没坏。

还能再撑十嗯,也许五堂课。

学徒小心翼翼地把复声石包好,然后拿起炭笔,重新描起讲台前方有些褪色的复声法阵。

他的动作熟练而习惯,神态认真而集中,繁复多变的法阵在他笔下轻巧无阻地显现出来。

学徒还顺手改掉了几个阻碍法阵的错误设计,让它运作得更加顺畅,也许能延长复声石的寿命。

当然,带着淡淡的得意,学徒在心底里想道,这可不能让别人发现了,否则他将又一次面对“魔理委员会”的审查。

一想到这里,学徒面上的得色倏然消失。

描完最后一笔,腰酸背痛的学徒这才站起身来,看向自己的座位:上面摞着两大叠羊皮稿纸,以及三大袋试卷,还有助教专用的装备盒。

学徒叹了一口气。

多诺万老师的讲座就在下午。

他得赶紧准备好装备,包括名册,名牌,记录笔,播发仪,模具,相应的来宾手册

为什么一个无聊的题目,要开这么多次讲座?

万法之座也堕落了啊。

学徒糟心地想着,走到教室另一侧,看向墙上的日历。

10月29日,帝国839年,周六。

休息日。

诸王纪314年,苦修者之塔终身法师、工艺学家、诗人、史学家、剑术家,铁血王传的撰写者,杰里科莱茵闵迪思出生于今日。

重要的不是选择本身,而是做出选择闵迪思。

日历上,彩绘的闵迪思法师站在群山之巅,表情深邃地看向远方的日出,眉目忧愁。

三年了啊。

学徒缓缓叹息,然后毫不留情地把忧国忧民的闵迪思法师连同昨天一起撕下,揉成一团。

露出“今天”:

10月30日,帝国839年,周日。

逐圣日假期。

诸王纪58年,军事家,逐圣之役的指挥者,安塞特王殁于今日。

诸君,我们将性命留在此刻,只为把希望留给明天。安塞特王

日历上是一个铠甲齐备的骑兵背影,在冰峰上直冲而下,冲向底下黑压压一大片的军阵。

学徒面无表情地把“闵迪思法师”塞进手里,越揉越小。

为啥讲座都非得定在周末

就在此时。

“真的?”

一道年轻男性的嗓音,明亮,轻巧,兴致勃勃地传来。

学徒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发现不知何时起,教室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客人正坐在他的座位旁,从他的助教袋里抽出一沓羊皮纸卷,不时翻动,看得津津有味:

“本源理论、元体系概念、变形魔法以及唤灵术阵的共通解释北地史前战场的新证据?”

仅仅听到前半句,学徒就大吃一惊!

我的天,那是

他发狂般向客人狂奔而去,却在路上被阶梯一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

客人依旧饶有兴趣地读着手里的纸卷,面色轻松。

年轻的学徒顾不上疼痛的手掌,三两下爬起身来,咬牙切齿地冲向客人:

“那是我的!”

客人这才抬起头来,对他洒脱一笑。

他留着过耳的长发,肤色白皙,英俊非常,坐姿优雅却气度不凡。

一位美男子。

宛如画中人。

学徒抓住一旁的座椅,硬生生地刹住脚步,这才没撞上对方。

“是啊,我看到署名了。”

“还有拒稿的批语,”美男子呵呵一笑,冲着学徒举起手上的纸卷,翻出其中的一页红色批语:

“自我满足、毫无理性的幻想臆测。”

学徒面色一红。

他看着那段批语,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原本理直气壮的声音瞬间低下去好几度:

“那是”

学徒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倔强地出声:

“不关你事。”

美男子温柔一笑。

学徒留意到,对方的穿着不像塔里惯常的色调样式,相反,他的法师袍颜色张扬,设计新潮,材料名贵,在晨光中似乎还有星点般的反光。

奇怪。

他是谁?

“所以你就是那个人?”

客人继续翻着手上的纸卷:

“红角塔的那个神棍法师?”

学徒一愣。

因为主塔奇特的建筑样式,灵魂之塔又被其他魔法塔的学徒们戏称为“红角塔”。

但是他们自己可从来不提这称谓,那就是说

然而回过神来的学徒,很快被另一个称呼吸引了:

“神神棍?”

这特么什么称呼?

美男子点点头。

“所以你真的相信,”客人把目光从纸卷上抬起,向着学徒温柔点头,宛如春风吹来:

“一千多年前的逐圣之役,安塞特王打开了地狱大门,依靠神秘恶魔的力量,击败了古兽人?”

学徒眨了眨眼,他盯着对方手上属于自己的稿纸,明白了什么。

“神棍法师,好吧。”

学徒叹了口气,举起一根食指,像是习惯了千百遍这场景似的:

“听着,我不是什么神棍,也从来没说过打败古兽人是靠恶魔”

但是客人随即打断了他:

“可是你的论文,审稿人的批语是这么写呢的。”

对方翻出纸卷中的一页,亮给学徒。

上面用红笔圈了一个段落,一侧的批语写着“这么喜欢恶魔的话,建议你去地狱之门继续进修”。

学徒呼吸一顿,随即脸色一红。

他像是被侮辱了似的,声音急促:

“这是这是断章取义!”

客人笑吟吟地看着他,并不作声。

这让学徒更感不忿。

他劈手躲过自己的论文,熟练而习惯地翻动,胡乱扒出皱巴巴的一页:

“看?”

他气急败坏地指着其中一幅写满注记的素描画,看样子是一副人类骸骨:

“在亚伦德堡下挖掘出的最新古战场证据一千多具人类古代战士的遗体,带着诸王纪早期的鲜明特征大部分样本都在多个部位受过数之不尽的打击和伤害”

客人凑近了,津津有味地看着。

学徒越说越快:“无论程度和数量都远超我们的想象,有的遗体甚至在被刺穿心脏的同时,还打碎了颅骨”

“我猜,”美男子微微一笑,长发飘动:“这代表诸王纪的古代骑士们战斗得很英勇?与兽人死战不退?身被巨创?”

“不!”

学徒斩钉截铁,努力晃动手中的纸卷:

“这代表,他们生前遭受过不止一次的致命创伤!不止一次!”

他努力重复着重点。

“也许,古代人的超凡之力更强?”

美男子的语气依旧戏谑:

“就像古兽人的体格远超当代兽人?”

学徒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不!”

他提高音量,咬牙切齿,习惯性地举起手指,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没有人类能经受哪怕一次那样的致命打击!没有!”

“再坚韧的意志也不行!不行!”

“再强悍的超凡之力也没门儿,没门儿!”

他每强调一次,美男子就满面春风地点一次头。

似乎很理解似的。

“然后?”

学徒深吸了一口气,翻到下一页。

“然后,我亲手从地下挖出来,再从冰封状态解冻的几具遗体,我发誓,那玩意儿残留的血肉还有活性,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我们研究组挖出的一千多具尸体,具体的数据我都列在这儿”

但是学徒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论文里,他指向的部分被红笔圈满,几乎看不清原貌,写着不同笔迹的批复:“统计方法太粗糙”、“处理选择性偏差了没有”、“建议重新选择样本”、“检验无法令人信服”、“相关不等于因果”等等。

其中最刺眼的一句是:“你的数学是剑术老师教的吗?”

美男子似乎忍俊不禁。

学徒脸色一红,把论文塞进袋子里。

“总之,那已经不是炼金塔的砺锋术系、强锻魔法、质材亲和或者灵魂塔的光影笛子和魂体论能解释的范畴了,更别说什么意志影响身体的超凡之力了。”

他仍然在努力解释着:

“我猜,就连在最变态的苦修者之塔里都找不到那样的东西”

客人点点头,鼓励他说下去:

“所以?”

学徒调整了一下呼吸,眼前一亮:

“在已知的史料里,虽然不多,但是确实有少数记载,提及过类似的、这种无视基本法则,从内到外彻底改变生命形态的事情”

无视基本法则,从内到外

“你是说”

客人沉吟着,淡淡道:

“明神公教里的宗教驱魔记载?”

学徒的话语一滞。

美男子轻笑一声:

“所以,又回到恶魔了。”

学徒清了清嗓子。

“不,不全是,而且也不一定要是明神”

“但是,”他努力想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努力,话音低沉下来:

“是啊,大部分是。”

“至少那是目前能参考的潜在旁证。”

学徒面色颓废,他用手肘顶了顶装着论文的袋子:

“我只是想说,如果我们肯放下成见,重新去检视相关的宗教典籍甚至传说,会有,我是说,也许会有帮助。”

客人明白了什么:

“所以审稿人们认为,你是在鼓吹恶魔存在之类的神秘乃至宗教理论?”

学徒的表情彻底黯淡下来:

“他们还假笑着问我,是不是又去地狱之门听布道了。”

学徒闷闷地看着袋子里快被揉皱的论文稿纸。

天可怜见,地狱之门,他就去过一次好吗?

还是被骗进去的!

那个传教的大姐姐,看着明明那么知性,那么成熟,那么美腻

结果居然喜欢

学徒摇了摇头,把不快的记忆赶走。

在他闻到那股生祭用的血腥味之后,马上就想办法逃出来了好吗!

“你的题目,我懂了。”

客人突然发声。

学徒抬起头。

“什么?”

美男子轻触下巴,

“在本源层面上作用的罕见变形魔法”

“用当代的元体系假说,去解释那些被鄙夷已久的古代唤灵术阵”

客人熟练地使用着他论文里的术语:

“你在努力建立可被法师们接受的论点从现代魔法的视角,去解释不可言说的神秘现象。”

美男子抬起目光:

“为了方便过稿?”

“申请下一步研究的经费?”

学徒嗤了一声,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还不是一样没过。”

“而且,考古发掘已经结束了,早没戏了。”

偌大的教室一时无声,两人隔着一个座位,默默无言。

几秒后,有些出乎学徒的意料,客人没有安慰也没有嘲笑这是他这一个多月来受过最多的待遇。

“神术。”

美男子转过头,认真而严肃地问道:

“为什么不是神术?”

学徒一怔。

“什么?”

只见美男子低下头,眼里精光涌动。

“无视基本法则,彻底改变生命形态。”

“无数宗教记载和传说里,神迹和神术也呈现过同样的效能,不是么?”

美男子一字一顿:

“活死人,肉白骨,复残躯,造神使。”

学徒顿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道:

“我那不是我研究的重点。”

“我又不是明神信徒,不是神棍。”

他闷闷不乐地道。

但是美男子看了他很久,却笑了。

“其实你想到了,是吧。”

美男子的话带着蛊惑的力量:“而且神迹神术的记载数量更多,更详细。”

“但你没能写上去。”

学徒微微一颤。

半晌之后,学徒才呼出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论文:

“光是写成这样,都够让人觉得我是神棍的了”

他语气像是认命了:

“我还想保住饭碗呢。”

客人沉默了。

“我以为灵魂之塔很开放。”

美男子轻声道: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且应有一个独立而自由的灵魂。”

学徒轻嗤一声,不以为然。

“他们再独立,也是人类。”

他仰坐在座位上,看着天花板,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失望:

“他们再自由,也是法师。”

“天生就拒斥某些事物。”

这话让美男子陷入沉思。

“他们不相信在他们的道路之外,还有其他道路可被称为理性,一概斥之愚昧以魔法的标准。”

学徒说得入了神:

“他们相信,就算可以怀疑,就算可以证伪,就算最终推翻他们自己的既定论点,也必须且只能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进行否则不过是愚人说道,毫无理性。”

“他们相信,世间所存在的事物,都必须能以他们认可的逻辑道理来解释,方才合理。”

“因为魔法才是先进,魔法才是真理。”

学徒叹出一口气。

“身为法师,我们是如此进步,”他无精打采:

“以至于,我们已经无法更加进步。”

又是难言的沉默。

直到美男子抬起头。

“太大了。”

学徒露出疑惑。

只见美男子随性而快意地撩了撩头发:

“你的抱怨范围太大了,但这不关魔法理念的事。”

“而仅仅是法师,仅仅是人的事情。”

学徒一愣:

“我不明白?”

美男子潇洒一笑,晃得他有些眼花:

“你被拒稿的原因是政治。”

学徒脸色微变:

“对不起?”

美男子毫不客套地伸出手,在学徒额头上轻点:

“确切地说,是有关魔法研究的话语权,主导权,既得利益,以及魔法塔人员结构的政治。”

学徒愣愣地看着他。

啥,啥意思?

美男子从他们之间抽出那沓羊皮纸:

“尤其是这种我们该放下身段,重新审视宗教传说的论调。”

“他们之所以拒绝这样的论调,是因为最近的事情。”

学徒转了转眼珠。

最近?

只见美男子一边翻动着他的论文,一边神秘微笑:

“三个月前,万法之座在与北地教区的真理论辩会上败下阵来。”

学徒神色一变。

万法之座代表灵魂塔,在论辩会上不顺,这他知道,为此还受到权之座的学徒同行们不少夹枪带棒的议论。

但是,论辩有输有赢,这不是很正常的嘛?

跟他的论文有屁关系?

美男子继续道:

“不巧,旁听的人里就有北地公爵兼行省总督,影响颇深,后果不小。”

美男子眯眼一笑:

“亚伦德家族的认可,包括明神公教的大力推荐,让北地教区的那位年轻主教得以南下凯旋之都,直入至高宫,为包括皇室在内的帝都贵族们布道,据说,他还与皇帝陛下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此事已成一时美谈,传遍帝国二十三行省。”

“甚至有谣言,陛下有意让这位年轻有为却学识渊博的北地主教担任帝国宰相,以撤换平叛不力、倍受指责的雷纳托伯爵。”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名词和事件,把学徒装满尸体骸骨的脑子打击得有些晕:

“所以?”

美男子合上纸卷,倚上座臂,向他靠近,似笑非笑。

“所以,现在不止你们红角塔,三塔的高层都急需重整旗鼓,挽回颜面,坚定信心,让人们重新相信:魔法才是世间真理,法师才是人类正途。”

啪!

美男子挥动论文,轻轻地抽在懵懂学徒的额头上。

“而你却在这时候,好死不死地递了这样一份论文上去。”

“说嘿,也许那些神棍们写的故事还有点道理,还想申请经费,成立研究组?”

学徒明白了什么,他从头上把那卷皱巴巴的论文拿下来,傻乎乎地看着客人。

“如果他们让你通过了”

美男子轻哼道:

“那在这样一个人心惶惶,士气低落的时刻,魔法在广大学子心目里的权威怎么办?”

“宫廷法师们在帝国各大家族里的话语权怎么办?”

“贵族们不再相信理性,转而诉诸神秘怎么办?”

“我们花费几千年所得到的,这一整套研究系统和体系,论证方法与原则,它们在魔法体系里的指导性地位怎么办?”

学徒把论文抱紧在怀里,迷惑地眨了眨眼。

啥?

“最重要的是”

美男子呵呵一笑,向前伸手,点了点学徒的额头:

“万一千年前挽救人类的不是魔法,不是法师,不是人类自己的智慧和力量,而真是虚无缥缈的神与魔那自大和解之后,我们在广大人民心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对教会信仰的绝对优势,又怎么办?”

学徒深吸一口气,理顺了前后逻辑的他有些不忿:

“但是但是如果这就是真相”

美男子的话音骤然一冷,打断了他:

“那这真相就合该被埋没,永不见天日。”

美男子沉下脸,却别有冷峻的魅力:

“除非这真相对我们有利,不会影响法师们在世俗界的绝对统治地位。”

美男子又伸出手,轻敲着学徒的脑袋他似乎特别喜欢这样的小动作道:

“知识,也是由权力构建的。”

“吾先爱吾师,方有吾爱真理。”

学徒晃了晃脑袋,逃离客人的小动作。

他仔仔细细地思考着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

一个疑问揭开,但无尽的疑问又跟着涌来。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客人:

“你你刚刚说,你是哪位来着?”

美男子坐回他的座位,笑容变得更加神秘。

“我没说,但是”

他微抬下巴,伸出右手,巧妙地把高傲隐藏在戏谑的语气:

“麦金塔。”

“麦金塔雷纳托。”

美男子轻声道:

“很高兴认识你。”

学徒下意识地握住对方那双嫩滑白皙,一看就没干过多少农活的贵族巧手:

“哦,是啊,我也很高兴认等等,雷纳托?”

学徒脸色一变。

姓雷纳托,还这么年轻的法师

他想起了什么,先是急急地回忆,在想到的那一刻浑身一震!

“我的天,你就是那个”

他惊恐地指着麦金塔:

“正统的帝国皇畿贵族,开国六星的后裔,当朝宰相的纨绔幼子,皇室里秘蓝公主的未婚夫,只迷魔法不迷做官的那个”

麦金塔笑眯眯地听着学徒数出一个个称谓,似乎颇为习惯,也颇为享受。

学徒的表情微滞。

“不对啊,我怎么记得,战争塔赶在我们之前就把你抢走了啊你怎么”

战争塔。

麦金塔微微一顿:

“是的,我确实是隶属于炼金之塔的学徒。”

学徒油然点头:

“所以,你是肌肉佬咳咳,对不起,你是炼金塔派来参访的,来旁听哪一座的讲座?”

但麦金塔摇了摇头:

“不,我是来学习的。”

“我是最新出炉的战争之角双塔联席培养计划的受益者。”

战争之角。

学徒明白过来,顾名思义,是代指魔法界里的中流砥柱,在法师中俗称战争和红角的炼金和灵魂两大魔法塔,但是

“双塔,联席培养?”

学徒惊讶地看着对方。

“没错。”

美男子点了点头,笑容明亮,仿佛带走了教室里的昏暗:

“我是联席时长两年半的联席生。”

哦。

学徒傻乎乎地摸了摸脑袋。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太对

不过。

难得哦。

传说中,蔑称彼此为“肌肉佬”和“思想者”的双塔,不是从魔法理念到组织结构,从高层关系到学徒竞争,每一处都分歧巨大,见面就要互掐,老死不相往来的吗?

麦金塔清了清嗓子,收起他那能迷死一半帝国少女和四分之一帝国少男的笑容:

“听着,我手头有个研究计划。”

他认真地看着学徒:

“也许你会感兴趣的。”

学徒心里轻哼一声。

我说呢。

怎么大清早跑来没人的教室,神神叨叨。

魔法审核期到了,看来又是某空头研究项目的组织者,一大笔神秘账目没法报销,要招冤大头凑人数,骗经费

学徒懒洋洋地道:

“所以,研究主题是什么?”

麦金塔微微一笑,长发明显是施了随风咒,在空中自如地飘荡:

“如你所说,一些颠覆性的课题,一些可能不被承认的方向,一些要我们自我质疑的事物,一些需要我们推翻根深蒂固不愿触碰的信念,方才得到的东西。”

学徒敷衍地回了一句:

“哦”

不出所料,连研究主题都莫名其

直到对方的下一句话。

“而我们的研究田野,在北地行省的亚伦德堡地下,山腹之间。”

几秒后,听明白的学徒倏然变色。

他猛地站起身来,看向麦金塔,一时间都忘了顺便欣赏对方的盛世美颜:

“地下,山腹,你是说”

麦金塔轻声一笑,同样站起身来

“没错,就是你那篇论文里提到的老地方,你曾参与发掘的诸王纪古战场遗址,那条古代地下运输道。”

美男子走到学徒跟前,正好比对方高一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民间绰号黑径。”

学徒彻底愣住了。

但麦金塔没有放过他,熟练地道出个中连学徒也不晓得的秘辛:

“在你们红角塔,受到帝国官方研究团、苦修者之塔与明神教会的联合压力,被迫退出之后,遗址的处理事宜,就落到了北地行省总督手里。”

“而擅长和稀泥的北地公爵本来只打算堵上洞口,修一个我们干了古兽人的纪念碑就完事儿的”

“但是不巧,我和亚伦德公爵的继承人很熟,他把这项工作委派给了我。”

美男子弯下腰,顶上学徒的额头:

“你知道,修建纪念碑的话,我刚好能用上像你这样的人。”

他眨了眨双眼。

“你。”

瞳中湛蓝,如入深海。

学徒顾不上对方过分亲近的动作,下意识地咽了下喉咙。

“你是说虚假工程,表里不一这,这不违法吗?”

麦金塔笑了,并不直接回答:

“怎么说,你想来吗?”

学徒退后几步,舒缓了因对方靠近而急促起来的呼吸。

他惊讶地望了对方一眼,又望向自己的论文。

黑径。

发掘。

但是几秒后,想通了什么的学徒面色一黯。

“当初参与发掘的人有很多。”

学徒的脸色闷了下来:

“比如我的导师,多诺万法师。”

“你应该去找他。”

麦金塔盯着他的表情,笑了。

“多诺万?离大师称号只有一步之遥的多诺万?”

他挠了挠下巴,若有所思:

“怎么说,我研读了他所有的作品,从早期到现在。”

学徒噗嗤一声笑了。

“你还真自信。”

他不惜地看着眼前这位贵族少爷:

“多诺万法师生涯里共有一百六十三篇论文,十二本著作”

“不。”

麦金塔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确切地说,是一百九十二篇论文,以及十三本著作。”

学徒倏然色变。

只见眼前的美男子轻描淡写:

“包括一些他年轻时的习作手稿,以及一本正在校稿,还未出版的著作。”

学徒愣住了。

卧槽。

这家伙长得帅倒也罢了,毕竟世上还是有很多人接近我的颜值的。

可是,明明看着就是个纨绔子弟,而且年纪也不大啊?

难道

麦金塔没注意对方的思考:

“但很可惜,我发现,曾经名重一时的多诺万大师变得保守落后,最新的著作和论文全是老生常谈,照本宣科,不思进取。”

他的话里透露出深深的失望:

“多诺万大师,已经老了。”

学徒先是一愣,随后不忿地拿出教训学生的劲头:

“诶你这孩子”

但麦金塔没让他说下去:

“而他近年来,少数有趣些的作品”

美男子抬起目光,直视抱着论文的学徒:

“全是和他某位不出名的学生兼助教一起,联合撰写的。”

学徒僵住了。

“也就是你。”

麦金塔直勾勾地盯着他,轻声道:

“三年前,因为严重违反研究伦理,从一等被降格到三等学徒的托罗斯密尔。”

教室里一片寂静。

年轻的学徒托罗斯沉默了。

几秒后,托罗斯轻咳一声:

“是的,但是多诺万大师依旧是我的导师兼雇主,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先找他”

但这一次,麦金塔同样不顾他的话,单刀直入:

“你甘心吗?”

托罗斯猛地一颤。

麦金塔冷笑出声:

“明明才华横溢,却只因为某次所谓的政治错误,就被终身剥夺了评定升阶的资格。”

托罗斯的呼吸急促起来。

“正值青年,却前途无亮,终此一生,也只能是个三等学徒?就连匿名评审的时候,也被频频拒稿?”

教室里,一人背手质问,一人抱着论文。

沉默相对。

托罗斯艰难地恢复呼吸:

“听着,三年前,如果不是多诺万大师顶着压力保护我”

但麦金塔的质问接踵而来,犹如充斥超凡之力的剑式,直刺他的心口:

“你甘心吗?”

此刻的美男子疾言厉色,仿佛神的先知:

“明明满腔抱负,好奇无限,却只能躲在老师的背后,做些杂务,默默校稿,检验数据?”

“还有”

麦金塔瞥了一眼教室:

“维护复声石?”

托罗斯手掌用力,把那篇被拒的论文抓得更紧。

麦金塔缓缓伸手:

“现在,你有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他的语气充满诱惑:

“加入我,重新回到魔法的正途。”

“告诉那些拒绝你的人,终有一日,他们只配仰望你的背影。”

托罗斯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麦金塔也不急,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颇有耐心。

似乎笃定了对方的反应。

然而,好几秒后,托罗斯抬起了头。

“我,拒绝。”

学徒艰难地开口,缓缓咬字。

“我在这里过得很开心,”托罗斯抱着自己的论文,语气有些发抖:

“我选择魔法,是因为热爱,而非功成名就。”

麦金塔有些意外。

“真的?”

美男子重新开始审视托罗斯:

“你知道,对你而言,这样的机会不常有吧?”

“至少,我会提供你足够的薪资”

托罗斯突然发声,打断了麦金塔:

“听着!”

他脸色发紧,捏着论文的指节则发白:

“我还很忙,要赶去为下一场讲座准备设施”

学徒没有说下去。

麦金塔挑挑眉毛。

“好吧。”

他点了点头,有些惋惜:

“可惜了。”

美男子凝视着对方,但学徒一言不发,似乎不为所动。

麦金塔叹了口气,只得转身离开。

在对方转身的瞬间,一直沉默的托罗斯狠狠闭眼,咬住下唇。

像是在经受折磨。

就在此时。

“托罗斯。”

麦金塔没有转身。

“我听说,你出身在沙文领的骑士之家,对吧?”

学徒面色一变。

托罗斯警惕地抬起头: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在塔里打听到,”麦金塔不急不缓,也不转身:

“你有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在信教之后矢志侍奉神灵,为此毁弃婚约。”

“做了终身不嫁的修女?”

未婚妻。

毁弃婚约。

有那么一刻,托罗斯的思维僵住了。

他怀里的论文发出痛苦的呻吟。

麦金塔翘起嘴角。

“喂,肌肉佬。”

半晌之后,失魂般的托罗斯这才嗫嚅着开口:

“这与你无关。”

但麦金塔就像追到猎物血迹的猎人,穷追不舍:

“那么,亲爱的托罗斯,你年过十八方才努力挤入魔法塔,矢志魔法之道”

“还如此执着于以魔法解释各色神秘,跟她有关吗?”

托罗斯猛地抬头,怒喝开口:

“当然没有!”

麦金塔转过身,表情微妙地看向微微发抖的学徒。

托罗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语气拉回到正规:

“我,我的研究方向和态度一贯如此,不会受到工作以外的影响。”

他说得无比坚定。

不容置疑。

麦金塔笑了。

“那就好。”

他重新转过身,有意无意:

“哦,顺便告诉你一件事。”

“你的那位修女未婚妻,她因信仰虔诚,工作出色,被某位年轻的主教提拔到身边,作了得力助手。”

托罗斯浑身一僵。

“哦,巧了,就是刚刚提到的那位,被皇帝陛下尊为座上宾的齐格主教。”

麦金塔的声音如传说中恶魔的低语般钻进他的耳朵,拦阻不住:

“作为信徒们所景仰的神圣修女,你的未婚妻对不起,是前未婚妻深受信任,沐浴神恩。”

“奉献自我。”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好半晌之后。

“好的,我知道了。”学徒恍惚地道。

麦金塔看着他的样子,嘴角恢复了冷峻。

“那我走了,”美男子淡淡道:

“祝你,和你的论文,好运。”

麦金塔转过身,迈出脚步,顺口叹息道:

“那些传教士,他们的蛊惑力还真大,不是么。”

对方的脚步慢慢远去。

不。

托罗斯失魂落魄地想着。

不是。

她不是因为教士的蛊惑,才信教的。

是因为

因为

啪嗒一声,托罗斯手里的论文落到地上。

托罗斯如梦初醒。

他默默地蹲下,捡起被自己揉得破皱不堪的论文。

满是红字的论文露出最后一页,上面是一行批复。

虽然都是匿名评审,但这不影响托罗斯认出自己老师的笔迹:

魔法,归根结底是关于人的学问。

不要迷失在对好奇的无限追逐里,失却了本心。

多诺万法师。

托罗斯的呼吸急促起来。

关于人的学问

他的拳头越来越紧。

关于人

学徒的心跳越来越快。

“等一下!”

教室里响起托罗斯的高喝。

脚步声停了。

麦金塔慢慢地转过身来,表情平静地看着学徒。

“联席生”

托罗斯急急地呼吸着,他死死地盯着自己手里的论文,面色急变,似在犹疑,又似在悔恨。

“你那个见鬼的研究计划”

一秒后,托罗斯面色决绝地抬起头。

他果断地扔掉手上的羊皮纸。

就像扔掉过去。

“什么时候开始?”

麦金塔远远地看着学徒,并不答话,眼中情绪莫名。

直到他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快,亲爱的,很快。”

麦金塔笑容暖心,而托罗斯面色冷峻。

“但是别急。”

“相信我,”美男子定定地盯着眼前的学徒,语气里尽是猎获猎物的满足:

“我们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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