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上阴学宫这四个字的时候,陈芝豹好不容易出现了几分笑意的脸上,再一次阴沉了下来。
他只是不擅长政治与阴谋而已,可这并非代表他是一个傻子,如今跟北凉有关的人物中,满足各种条件的人不多,再架上能够跟上阴学宫扯上关系的,便只有他所倾心的那个女子了。
徐渭熊!
若非是女儿身,又是徐骁的次女,只怕都要被人称作是无双国士的人物。
徐骁的长子徐凤年本该是最合适的人物,但无论发生什么事,徐骁都绝对不会允许他对徐凤年出手,否则,徐骁这么多年在暗中部署的一切也都没有了意义。
而徐龙象本就是一个只有蛮力的痴儿,虽然在北凉军中颇受欢迎,但是他陈芝豹若是伤了徐龙象,除了威望受损之外,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让这一切都显得太过刻意了,若是让离阳皇帝反应了过来,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唯一合适的目标便只有徐渭熊了,无论是名声还是能力都摆在那里,而且颇得徐骁疼爱,如果陈芝豹真的伤了徐渭熊,那么他在离阳朝廷眼中,便是真的与徐骁决裂了。
“怎么,你下不了手?”
程龙将视线挪到陈芝豹阴沉的脸上,眯起了双眼,戏谑似得问了一句。
“嘶!”
“呼!”
陈芝豹做了一个深呼吸,有些涣散的瞳孔之中再一次恢复了神彩,咬着牙说道:“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只要付得起代价,你可以满足任何愿望是吗?你告诉我,你要什么!”
陈芝豹前半段话说的很平淡,仿佛是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而后半段话则是几乎咬碎了牙关。
“久经战阵的你应该很清楚人体弱点与要害,你要做的很简单,废了徐渭熊的双腿即可,至于医治徐渭熊的代价,那就要看那个女人在你心中的地位了。”
程龙微微虚起了双眼,压低了声音说道:“说句实话,北凉在我眼里,有价值的人太多了,徐渭熊的确是一位大才,可惜,真要说起她在我眼里的价值,几乎跟草芥没有任何区别,但是我觉得,你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陈芝豹轻轻地点了点头,骤然从酒桌上起身,冲着李义山和程龙拱了拱手,迈步走出听潮亭。
那风雅无双的白衣身影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即使击败了西楚兵圣叶白夔,也没见他脸上有丝毫张扬,但涉及徐渭熊,陈芝豹总算是无法将脸上的淡定保持下去了。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陈芝豹都不愿意对徐渭熊下手,但是很可惜,陈芝豹如今清楚自己必须入主西蜀,如果他不去,那么那位离阳皇帝绝对会安排一个对北凉没有任何感情的人去当西蜀王,到时候,若是北莽真的进攻离阳,北凉所有人都将失去生路。
“我很久没看到陈芝豹露出这种神情了,看样子,你若是治不好徐渭熊,就算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杀你。咳咳!”
李义山咧嘴笑了笑,却是忽然咳嗽了两声,猛然张嘴吐出了一大口乌黑的血液,将酒桌染黑了小半。
程龙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筷子,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李义山。
似李义山这般聪明的人,大多数在四五十岁的时候便会主动求死,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有新鲜感,从早晨起睁眼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了今天自己会见到什么人,那人会说什么话,自己又该如何应答,长此以往下来,这些聪明人就会被枯燥感所吞没,当一个人无聊到极致,是真的会寻死的。
纵观历史上那些决定的谋士,例如韩信、荀彧等人,无一不是在年轻时在历史上留下过浓重一笔的人物,死法千奇百怪,甚至能称得上是愚蠢,可若不是自寻死路,他们真的没有办法避开眼前的必死之局吗?
那为何,这些人身死之前,还总能留下几道遗策,惠及国家与后人?
可怜的是李义山这种人,明明已经几乎被时间的枯燥感所击溃,但却因为北凉环境的特殊,实在是当不了甩手掌柜,所以一直都站在徐骁的背后,始终不得解脱。
李义山最倒霉与最痛苦的事情,应该便是染上了这一身怪病。
若没有这一身怪病,他恐怕要任劳任怨到寿终正寝或者被枯燥感逼疯的那一天到来。
“李先生与其操心我的安危,不如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我看啊,李先生没多长时间好活了。”
程龙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叹息,片刻之后,又补上了一句:“不过,李先生若是愿意将自己抵押给我,我还可以给李先生一副年轻且健康的身躯。”
治好李义山不难,给他一副健康的身躯也不难,不过是花费些许信仰点罢了,对于如今的龙神殿来说算是九牛一毛,可如果真的能够换到李义山这样的大才加入龙神殿,这笔买卖就可谓是大赚特赚了。
只不过这番话说出口的时候,程龙就已经猜到了李义山会拒绝自己,如此良才,若是真能轻易收入穀中,那才是怪事!
“多谢程先生好意了,只不过咳咳李某对生死已经看淡,似我这样的人,若是真能死在病榻之上,也算是一种解脱。”
李义山淡淡的看了一眼程龙,风轻云淡的回应了一句,只不过比较之前的正常言论,李义山的咳嗽更重了。
不过,李义山相信程龙跟他一样,也是一位聪明到了极点的人,最起码绝对不会逊色于当年布局春秋的几人,只不过,程龙比起他们这一代人,还是年轻了太多,所以才会将生命看得比较重要罢了。
“既然李先生已经决定了,程某再劝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不过”
说道不过的时候,程龙停顿了片刻,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转,笑眯眯的说道:“若是李先生觉得自己时间不够破局,或者是想去更大的世界看看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找程某,这个提议,只要李先生在世一天,程某就愿意持续一天。”
李义山拱了拱手,算是谢过了程龙的好意。
“咳咳!”
李义山再次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苦笑道:“本想与程先生多聊两句的,只是这副身子拖不住了,程先生的客房还留着,只要不做太过分的事情,北凉王府也可任由程先生游览,至于李某,就先回去服药了。”
话音落下,一如陈芝豹的离席,李义山走的同样是狼狈不堪。
陈芝豹的狼狈是因为要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下手,而李义山的狼狈除了病痛给他身体带来的折磨,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内心的打击。
被称作北凉阴才的他,这一生玩弄的阴谋诡计与权术数不胜数,只是没想到临终之前,居然被人在阴谋上摆了一道,这可是当年布局春秋那几位都没能办到的事。
不得不说,包括李义山和徐骁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小看了那新坐庙堂的新帝,若此人生在春秋,只怕也有布局春秋的能力!
或者,说的确切一点,离阳那位新帝比其他的父亲,做事要狠辣果决的多,对北凉更是没有丝毫留情,当年招揽徐凤年为驸马的时候,大概就是他给北凉最后的机会了。
虽然是阴谋手段,但是在此时用出来,却如同当年的赵广陵一般,摆明了告诉你我便是欺你快死了,你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