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才过几天,不意却秋雨连绵。
襄阳城外的官道上,一辆慢悠悠的牛车冒雨驶向隆中。
牛车上,诸葛瑾心忧如焚。
前夜雷雨交加,二弟诸葛亮练气时出了岔子,就此昏迷不醒,并伴随着高烧不退。
身为长兄的诸葛瑾,延医问药,却不见二弟有丝毫好转。
原本,二弟诸葛亮练气出了岔子,其师门中的长辈应该是可以救治的。
但早在中秋之前,二弟的师傅,以及师门中的长辈都有事外出,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山。诸葛瑾只好靠着隆中的村医开的顺气药方,暂时吊住二弟的小命再说。
昨天傍晚时,从好友那里听说,神医华佗游方到了襄阳,诸葛瑾一早便驾车前往襄阳城,准备延请华神医为二弟诸葛亮诊治。
不意,到了襄阳城才知道,华神医昨夜就已经离开了襄阳,这时早已不知云游到了何方。
诸葛瑾的失望,可想而知。
……
隆中距襄阳城不过三十余里,牛车再慢,一个时辰也足以归家。
小岗上,一溜儿的十余间草堂,这就是诸葛兄弟们的家。
诸葛家是从徐州琅琊郡迁徙而来的外来户,既没有庞大的财力,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力来整饬住所,能起这十余间草堂,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何况,小岗下的那三十顷良田,还是叔父在世时、依仗着关系置办下的呢。
草堂一角,炊烟袅袅,药味儿在雨雾中尤显清香。
诸葛瑾步下牛车,转眼就看到三弟诸葛均提着药罐走出灶间,其身后还跟着厨娘牛婶。
诸葛家原本是没有仆役的,牛婶是叔父家的厨娘。
去岁叔父病逝之后,牛婶没了去处,诸葛瑾只得收留她,正好诸葛家也需要一位厨娘。
与牛婶一并被收留的,还有其丈夫牛叔,就是刚才驾着牛车的车夫。
牛婶跟在诸葛均身后,亦步亦趋,手中端着陶碗和汤勺。
想来是三弟想要给二弟送药时,却又一时忘了药碗和汤勺。
诸葛均这时只有十三四岁,看到大哥回来,将手中的药罐递给身后厨娘,便欢喜的跑过来,问道:“大哥,可是请到华神医啦?”
“华神医不在襄阳城,大哥没能请到神医。”诸葛瑾神色郁郁。
摸了一下三弟的童子髻,诸葛瑾接过牛婶手中的药罐,踱步向二弟病卧的草堂走去。
“晌午,你二哥可有醒过?”
诸葛瑾倒药,吹凉,一气呵成一边给病榻上的二弟喂药,还一边询问着诸葛均。
相较昨日,二弟的气色倒还算平静,唯有高烧不退,也一直没有醒过。
诸葛均看着病榻上的二哥,泫然欲泣,低沉回道:“还是没有醒过。”
“大哥,你说二哥会不会……会不会就此睡过去?”
诸葛均虽然年幼,但经历过的丧亲之痛却不是一回两回。
其尚在襁褓之时,母亲章氏就病逝了及至四五岁时,父亲又病逝于任上。然后,叔父诸葛玄回琅琊郡办完丧事,就带着他们兄弟姐妹五人一起来了荆州。
当时,长兄诸葛瑾也不过十四五岁而已。
然,好景不长,去岁,叔父也病逝于襄阳城,他们三兄弟从此就真的再无依靠。
见多了亲人的病逝,诸葛均很担心,二哥也会就此睡过去。
诸葛瑾给二弟擦拭了一下嘴角,又为三弟抹了一把眼泪,安慰道:“安心,你二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午后,大哥再走一趟涅阳县,看能否请得张氏名医来救治你二哥。”
……
其实,对于涅阳县之行,诸葛瑾的期望并不大。
有道是:人在人情在。
涅阳张氏,乃是南阳有名的医者世家。其家,与叔父友善的,是张家的后起之秀张机张仲景。叔父病逝之后,这份友善能否延续到他们三兄弟身上,诸葛瑾不敢保证。
再者,张仲景的医术是没得说的,却也酷爱游医于天下各州郡。
这时的张仲景是在涅阳县,还是正游医在外,诸葛瑾也不知道。
倘若张仲景不在家,想要请得张氏宿老为二弟诊治,诸葛瑾觉得这事儿不是一般的悬。
不要以为所有医者,都像华神医和张仲景那般悬壶济世!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涅阳县,毗邻着南阳郡首府宛城,那里是曹操的屯兵重镇。
原本涅阳县就遥远,要是再被宛城左近的曹兵诘难,到时候就算能请得张氏名医前来,只怕也要迁延日久,不是三五天就能赶回来的。
二弟的病症,能否拖得十天半个月,诸葛瑾也不敢保证。
但是,正因为二弟的病症不能就这么拖着,诸葛瑾才更得走一趟涅阳县。
万一上天眷顾,他诸葛瑾此行涅阳县,既没有遭到曹兵的诘难,又正好遇上医家圣手张仲景在家,且请得张仲景前来,二弟岂不是就有救啦?
这希望虽然渺茫,但诸葛瑾却唯有尽力一试。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如是而已!
……
其实,病榻上的少年,这时早已醒来。
或者说,是处于似醒非醒之间。
少年的意识是清醒的,能够感觉到身边有人,也能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说着些什么,但就是睁不开眼皮,也不能完全清醒过来。
良久,似乎挣脱某种桎梏,少年的眼睑扑闪了几下,明亮的眸子终于睁开来。
“二哥,你醒啦?!”
年幼的诸葛均,最先注意到那双睁开的眼睛,原本的哽咽瞬间就变成了惊喜。
长兄诸葛瑾闻声,转头向床榻上的二弟看去,果然是醒了过来。
“大哥?三弟?”
病榻上的少年嗫嚅半晌,看着两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不大敢肯定的呼唤着。
“二弟,醒了就好!”
诸葛瑾也差点喜极而泣。
只要醒过来,二弟的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至于他练气时出的岔子,身上是否还有隐患,总归能延请名医为其诊治。
即便名医力有未逮,等二弟师门中的长辈归来时,他们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如二弟这般练气导致的重伤,其师傅和门中长辈,才应该是最为拿手诊治的!
“我再睡一会儿,醒来再与大哥、三弟说话。”
少年说完了这句话,就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病榻旁,诸葛瑾兄弟二人虽然还有些忧心,却不再惶恐不安。再次昏迷的二弟诸葛亮,这回倒是脉象平稳,身上的高烧也略微退了一些下去,想来是真的无大碍的。
……
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电,如梦幻泡影。
少年此刻,就觉得自己处于梦幻泡影中。三份记忆,如走马观花,呈现在他的脑海。
一份记忆来自于这个身体,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名叫诸葛亮。去岁叔父病逝之前,少年提前加冠,又取了表字为孔明。
这份记忆,并无缺损,十多年的点点滴滴,尽在其中。
另一份记忆,居然也是诸葛亮!
前一份诸葛亮的记忆,止于大汉建安三年中秋过后,只有十七年的记忆。
后一个诸葛亮的记忆,却是止于蜀汉建兴十三年秋,五丈原上禳星祈命失败的某一刻。
两份记忆在开始时,几乎完全重合。
只在建安三年的中秋之后,也就是这次昏迷之后,前一份诸葛亮的记忆才画上了终止符。而后一份诸葛亮的记忆,却一直延续到三十六年之后。
不过,那个有着五十多年的记忆,现在也只剩下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并不完整。在某些关键处,记忆多已丢失,仿佛电脑被人不完全的格式化一般。
两份记忆,都是诸葛亮的。
是重生?
还是记忆也能穿越某种平行时空?
还居都是历史上的大名人诸葛亮?!
第三份记忆,却是来自一千八百多年之后,来自于科技、文明高度发达的后世。
这份记忆倒是最为完整的。
甚至,曾经某些遗忘的片段,这时也能记忆犹新。
只是,为何会魂穿一千八百多年,而且还是穿在诸葛亮身上,少年很是不解。
“这就是传说中的、倒退多少年的重生?”
“只是最终,却被某这个一千八百多年后的家伙,给半路截胡?”
少年想着,却感觉头痛欲裂。
这是三份灵魂记忆正在融合的征兆。
……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时,一片黑暗,诸葛亮却并不畏惧。
透过草堂墙壁的某些缝隙,他甚至看到了雨过天晴后,夜空中那漫天的繁星。
“果然是一个美好的时代!”
“也是一个糟糕的时代!”
诸葛亮默默的叹了口气,多少有些失落。
不过,能够醒来,能够再活一场,诸葛亮心中还是很欢喜的。
都差点gaeer的人,能够原地满状态复活一次,诸葛亮焉能不心有窃喜?
至于说,身上练气岔了导致的那点伤?
如大哥诸葛瑾想的差不多,他诸葛亮只要能够醒过来,这条小命就算是捡回来了。
那点小伤倒是无甚大问题。
只需找到名医对症下药,不日即可痊愈。
即便一时半会儿的请不到名医,以他诸葛亮的伤势,拖个十天半个月也是无妨的。那时,师门中总会有长辈回山的。由师门长辈出手疏导一二,这点小伤自然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