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恪有自己的无奈,也有自己的坚持,他向来不屑于用一个女人去争夺权力,可是如今,他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红衣替他搭好了弓,若不出手,则损失的更多。
关十三娘救了他的命,有恩于他,可终究还是被自己牵连,从他权衡利弊之后,选择放手的那一瞬间,他好像就走入了一个死胡同,陷入了某种魔咒。
关十三娘并没有恨他,也没有求他救她,安安静静的进了皇宫,万幸的是她没有做成皇帝的婕妤,去陈太后的身边做了个丫鬟。虽然他如此以怨报德,她还是不遗余力的帮着他。
他要靠着一个女人的斡旋,去报母族尽灭的仇,去查明当年父皇无故薨逝的真相,给那些无辜惨死的英魂们一个交代。
他很无奈,也很痛苦,可是又没有法子。
纵使那个是他深爱的女人又能如何?他肩膀上的担子太重了,那些儿女情长,不是他吴王该思考的东西。
康宁宫中。
太后坐在罗汉床上,眯着眼睛瞧着下首跪着的皇帝,冷冷的笑了:“如今是吹了什么风?竟把皇帝吹来了?”
如今已经是六月了,上京城虽然位于东陵国靠北的位置,但还是热了起来,太后的寝殿里竟然还烧着旺旺的红萝碳,围着厚厚的貂裘,明黄色的额帕更显得她面目枯槁。
皇帝背后出了一层的汗,黏黏腻腻的,松弛的皮肉贴着衣服,让人莫名其妙的烦躁,他心中竟然有些得意,那一场来势汹汹的砒霜没能要了她的命,却让她虚弱到了这个地步,真恨那个下毒的人下手不重——否则……
皇帝一边想着一边回道:“今个儿是十五,儿子理应来给母后请安。”顿了顿又问道:“今日工部尚书说,应尽早加固江南的堤坝,不能再像前些年那样一场大雨冲了江南,民不聊生。”
要修堤坝,那不就是要钱吗?
可他哪来的钱?
管着国库银子的是太后的人,太后不发话,谁会拨款下去?到时候丢的不还是自己的人吗?不然,真以为他放着清福不享来这康宁宫中受气?
太后的脸上露出点得意出来,任他是皇帝,朝廷中事不是还要自己来拿主意吗?皇后亲手煮了一杯茶奉到了太后的跟前儿,太后就着皇后的手抿了一口,而后道:“这茶不错,给皇帝也尝尝。”
皇后忙又斟了一杯,双手奉到皇帝的跟前。
皇帝看也不看的摆摆手,不耐烦的说:“皇后放着就是了。”顿了顿,上下瞅了她两眼,说道:“宫里大事小事都要皇后操心,你老是在这里叨扰母后怎么行?”每当看到太后对皇后那般亲密,次次落他的面子,皇帝心里就百般的不舒服,他才是陈太后的亲儿子,怎么亲生母子越走越远,太后年纪越大脾气越古怪,如今倒对这挪不上台面的皇后这般青眼相待。
真是……皇帝心中十分的不甘。
若他们母慈子孝的,该有多好?
偏生这太后百般看自己不顺眼,手中握着权柄不肯放,大事小事都要听她决断,还嫌弃自己没有用,皇帝想着,面上的烦躁便愈加明显。
太后的脸又沉了下去,握了皇后的手拉着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转脸就对着皇帝训斥了起来。
徐晚在殿外候着,瞧着一切,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转身对着立在身旁的曾进福小声说道:“我瞧着圣上和太后娘娘倒没一丝相像的,倒是皇后很讨太后的欢心呢,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是要做皇家媳妇的呢。”
曾进福的眸色沉了沉,目光在殿内影影绰绰的人影上打了个转,心中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孙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瞅着徐晚便一顿呵斥:“当值的时候讲什么小话呢?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能议论的?”
徐晚低声认了错。
曾进福这个时候突然回过味来了,瞧着徐晚便和孙嬷嬷笑着打马虎眼:“这小丫头是个有眼力劲儿的,说皇后娘娘一瞧就是有福气的。”听到有人夸奖皇后,孙嬷嬷的脸上也泛出点儿笑出来,加之她刚刚也没有听清徐晚在说什么,只是远远的看到她们两个在咬耳根子,才走过来提醒一句的,便也放过了徐晚。
孙嬷嬷道:“皇后娘娘福泽深厚,自是我们这些奴才不能比的。”
曾进福笑的一团和气,又奉承了几句。
孙嬷嬷才端着药进去了。
曾进福瞧着孙嬷嬷的背影,回头去看徐晚,正撞上她意有所指的目光。
曾进福可不像皇帝那样糊涂,几个徘徊就想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徐晚一直含笑看着曾进福,她明显的感觉到,曾进福这个人精已经隐约的偏向了她这一方。
终于,曾进福迎上徐晚含笑的目光,点了点头。
……
九月九是重阳节,也是东陵国的大日子。
宗亲们借聚在豫王的府上饮酒作乐,几个年迈的接生婆却敲开了豫王府的大门,然后当着所有宗亲的面,把当年郭昶的妻子如何生下一个男丁、又如何送进宫中换成了一个没把儿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宗亲们又惊又怒,忙去了郭昶的府上,得知当年事情终于败露,郭昶脸上露出的是解脱的神情。
朝着宗亲们跪地叩了三个响头,方才说道:“圣宪帝对下官有知遇之恩,待下官一向不薄,可是最落魄的时候,下官靠的是陈家才活下来的,陈家的恩情不能不报。德妃娘娘找到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挟持了我八十岁的老母亲,要我把儿子送入宫中,我实在无法,只得送了,想着……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你这一隐瞒,就隐瞒了二十多年?”豫王的神色有几分唏嘘,难怪郭昶突然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二十来年,我无一日不在煎熬之中,如今终于真相大白,我心底的石头也算是落地了。”郭昶一生郁郁难安,面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
他望着豫王的眼睛中似乎含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忽然间朝着红色的柱子冲了过去。
等到豫王发现不对的事情已经晚了,郭昶的脑门上已经绽放出了一摊血花,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他是个读书人,从小学的就是忠君爱国、孝字当先,可忠孝不能两全,他选择了孝,置明君于不顾,混摇皇室血脉,任由亲子屠戮生灵,酿下大祸,更是彻夜不寐,痛苦不堪。
若要自戕谢罪,恐怕当年的事情再也无法水落石出。
终于等来了今日。
让他赎罪。
九月十五,吴王姬恪连同姬氏宗亲,声讨抬太后陈氏篡改遗诏,毒害先帝,太后拒不认罪,后有太医院麟游挺身而出。他本姓林,父亲乃是前太医院院正,因为发现了德妃用食物相克的办法置皇帝于死地而惨遭灭口,临死前,背负着庸医害人的罪名。
他入太医院,为的便是洗刷父亲的冤屈。
他研究了圣宪帝的起居录,发现皇帝曾食用过七条昂头鳝鱼,那鳝鱼毒性虽不霸道,但常若吃上经年半载,便是那强壮的牛也抵不住那毒性。
而这七条昂头鳝鱼产自铅山下,铅山水含有大量的有害物,且附近有造宣纸为生的百姓,嫩竹浆漂白打浆之后汇入河流,毒性加倍。再加上御膳房的采买制度并不严苛,德妃前前后后两年点名要用铅山的鱼,自然全都进了圣宪帝的肚子中。
毒性早已侵入五脏六腑,与血脉相容,又是慢性毒,不如砒霜那般可用银针验出,大多御医又早被陈氏收买,自然无法查出圣宪帝的死因。
十月夜,皇帝闯入康宁宫中,将太后陈氏一条白绫送上了黄泉路,而后,也自缢与康宁宫中。
陈氏家族起兵造反,吴王姬恪率领陈邺手中的两万禁军与宗亲手上的八千兵力力战陈氏一族,战火缠绵了十天左右,最后以姬恪拿下陈氏族长的首级而告终,群龙无首的陈氏军节节败退,加上虎符丢失调兵不力,全军覆没。
权倾一时的陈氏一族就这样败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