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醉,唯有风声。
那四个女子此刻就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因为那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竟然一刀洞穿了自家主人的心脏。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老娘睡觉了?”
这时候,楼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靴子踩在木板上的清脆声。
如此一来,就打破了酒馆的沉寂。
酒馆中的客人连同那四个女子在内,仓惶逃窜。
而苏小七只是缓缓转身,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那个说话之人。
一位妇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看起来气势汹汹,特别是那饱满的胸脯,更显得汹涌澎湃,气势十足。
苏小七微微皱眉,一身杀气瞬间消散,颤声道:“三娘?”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倒是让妇人一怔,眯起了一双桃花眸子,打量着那个提刀行凶的少年。
然后这妇人的愤怒就变成了欣喜,快步走到少年身前,一边难以置信的道:“你是小七?”
苏小七点了点头,“三娘,是我。”
妇人眼中泪光闪动,伸出颤抖的双手,“你这死孩子,这两年跑到哪里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你知不知道……不说了,不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妇人竟是将苏小七一把搂到怀中,使得苏小七整个脑袋刚好埋在那软和而温暖的两山之间。
楼上,伙计的看到自家掌柜的出现,多了几分底气,自地上爬起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吃惊的张大嘴巴。
自家掌柜什么时候认识天机阁的杀手了?而且这小子的头往哪放呢?
带着疑惑与愤懑,他一路小跑下楼,一边朗声道:“掌柜的,你可算醒了,再不醒,仙人醉就要被人拆了。”
妇人放开怀中的苏小七,这才让苏小七能够缓上一口气,不然先前没死在那飞剑之下,反倒要被憋死在这妇人的山峰之间了。
苏小七晃了晃脑袋,有些晕。
妇人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肥胖男人,然后看向苏小七,皱眉道:“你干的?”
苏小七还没说话,那伙计便快步上前,伸手指着苏小七,又怕这家伙暴起杀人,所以躲在了妇人身后,“就是他,竟敢在仙人醉杀人,简直无法无天。”
妇人瞪了伙计一眼,“有你什么事?”
伙计的悻悻然,但还是低声问道:“掌柜的,那些客人的酒钱怎么办,人都被这家伙吓跑了。”
妇人扬起手,这家伙一溜烟没了踪影,然后在柜台那边探出脑袋,满脸的委屈。
妇人沉声道:“还不赶紧处理了,想不想干了?”
他这才从柜台后面慢悠悠的走出来,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妇人不理会他,拉着苏小七的手,直接向着二楼走去,一面问道:“给三娘说说,你这两年都到哪里去了,可让三娘好找。”
苏小七神色黯然几分,“苏如凡死前,让我出去躲几年,事出突然,没能告知三娘。对了,三娘你怎么成了这仙人醉的掌柜了?”
妇人推开一间房门,笑到:“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跟你说,倒是你,以前弱不禁风的一个孩子,两年不见,都能杀人了,那黄胖子,起码元丹境的实力,还是以杀力著称的剑修,竟然都给你宰了。”
苏小七苦涩道:“要想将苏如凡带回来,还远远不够。”
妇人有些伤感,给苏小七搬了一张椅子,幽幽说道:“你爹他其实……”
苏小七突然道:“他不是我爹。”
妇人一愣,随即释然。
自从她认识苏如凡以来,就一直没想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一直不准苏小七叫他爹。
其实苏小七以前也不明白,直到苏如凡将那把刀交给他的那晚,他才知道,原来从小相依为命的那个男人,真的不是他爹。
那一晚,苏如凡告诉他,他爹是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豪杰,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将他带在身边,而是交给了苏如凡。
只是苏如凡还没说出自己的父亲是谁,就只身一人前往昊天宗,再也没有回来。
苏小七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那个总是佝偻着身子的邋遢汉子,那个总是贪生怕死的窝囊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豪气干云,为什么会突然就这么死了,而且尸体至今还被飞剑钉在昊天宗的那根柱子上,受雨淋日晒之苦。
只是这些,他不愿跟别人说,哪怕是最疼爱他的佟三娘。
佟三娘是那个男人在潘阳镇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而且算是红颜知己,既然苏如凡自己都没告诉佟三娘,那么肯定有他的理由。
进了屋子,妇人让苏小七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苏小七的对面,柔声道:“这两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这次回来就别走了,以后待在这仙人醉,三娘一定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再给你找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
苏小七苦涩道:“我又不是猪。”
妇人开怀大笑,起身道:“三娘这就给你烧你最喜欢的红绕肉。”
说完,转身将门拉开,竟是惊呼一声。
原来那伙计刚好贴在门外偷听,佟三娘这一开门,这人就从外面摔了进来,好在佟三娘躲得快,不然真给他跌个满怀。
这伙计嘿嘿笑道:“三娘,要不我去?”
佟三娘撇嘴道:“就你那粗手粗脚的,能烧菜?好好陪我家七哥儿说说话,你要敢对我家七哥儿无理,老娘弄死你。”
说完,对苏小七微微一笑。
佟三娘走后,伙计的关上房门,搓了搓手,啧啧笑道:“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倒是有两下子,连那黄肥猪都给宰了。那死肥猪也是活该,竟敢对三娘有非分之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
苏小七淡然道:“哦?这么说来你也该死?”
这伙计一愣,随即咧嘴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对三娘那是真心实意,天地可鉴……”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苏小七倒茶,殷勤得不得了。
苏小七沉声道:“得了,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虽然看不清深浅,也正因为如此,才真的可怕。说吧,你这么一个人,委身在这小小的酒馆,有什么目的?”
这伙计一愣,随即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就是一个打杂的伙计,每天就渴求三娘能多看我一眼,哪有什么目的。”
苏小七握着桌上的短刀。
这家伙面色一变,后退一步,急忙道:“有话好说,动不动就拿刀,成何体统,你爹就没教你,君子动口不动手?”
苏小七眯起双眼,盯着眼前这个矮小的汉子,“你认识我爹?”
汉子坐下,缓缓道:“你爹死前,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保护佟三娘五年,说五年之后你就会回来,你小子倒好,提前了整整三年,再给我三年,三年,三娘肯定对我刮目相看。”
说到这里,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头,满脸的愤愤不平。
他看了苏小七一眼,皱眉道:“怎么,你小子难道不相信?我这就把那封信给你找出来。”
苏小七摆手道:“不用了,不管是真是假,只要你对三娘没什么歹心,我就不管。”
这汉子继续道:“你就不好奇你爹那么一个如此怕死的人,为什么要跑到昊天宗去找死?”
苏小七右手轻轻的抚摸着刀柄,低声道:“这两年知道了一些,但不完全清楚,你难道知道?”
汉子摇了摇头,“具体的他也没跟我说,但肯定跟江家有关。”
苏小七眉头紧皱,“江家?”
汉子点了点头,“江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跟你爹是朋友,听说还定下了一门婚事,只是老太爷去世之后,江家跟你们也就没了往来,这其中的原因,我不说你也知道。”
苏小七一下站起来,同时将桌上的刀拿起,“三娘就拜托你了。”
汉子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没问题,只要我在,绝不让三娘受一点委屈。”
佟三娘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件衣服,她将衣服放在桌上,满是失落。
汉子走到她身后,安慰道:“三娘,那小子走了,不还有我嘛。咦,这衣服真好看,刚好能配我这玉树临风的面孔。”
说着,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衣服,却被佟三娘一巴掌拍在手上,同时怒道:“拿开你的脏手,连个人都看不住,还能做点什么?”
汉子委屈道:“这真不怨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走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将他绑在这里吧?再说了,他手上还有刀呢,那把刀可厉害了,连黄肥猪都给他宰了,我这小身板,可没有黄肥猪那么皮糙肉厚。三娘,真不是我吴元怕死,只是我要死了,这以后谁来保护三娘你,你说是不是?”
佟三娘往后就是一脚,“滚!”
汉子被实实在在踢了一脚,一边往外跑一边道:“三娘你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买。”
佟三娘骂道:“哪有开馆子的吃饭还要去别处买的?你这是要砸老娘的招牌?”
汉子急忙道:“没有,我怎么敢,只是我不会做嘛。”
佟三娘起身道:“行了,把下面收拾一下,厨房里炖着肉,自己吃吧。”
说着,他将衣服收起,抱在怀中,看着外面呼啸的风雪,幽幽道:“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
……
风雪中,苏小七依然带着那个大大的斗笠,只是身上破碎的衣衫已经无法抵挡寒风的侵蚀,就连那件花了重金买来的软甲,也已完全报废。
如此也好,寒风刺骨,却也能减少一些疼痛。
现在,他要去城主府一趟,不管能不能知道什么,他都必须走一趟。
关于苏如凡的死,实在有太多不解,他必须一一解开。
虽然他们并非真正的父子,但在他心里,那个男人,就是他的父亲。
他为能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骄傲。
做儿子的,总得让父亲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