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两架马车一前一后,虽同路而行,却互不干涉。
这几天,苏小七没事就睡,而且时间时长时短,没个规律,每次醒来,就会教小男孩一些入门的符道。
小男孩在符道方面的天赋,着实让苏小七感到意外,甚至有些自愧不如。
自己用了半个月才了解的玄胆符,自己不过才指导了两次,第三次醒来,小男孩就已经基本掌握,甚至已经能够画出一些不错的胚子符。
而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并未出现任何风波,倒也还算安稳。
大年三十这一天,天色昏沉,还下着细雨,大荒野的官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却有一家驿馆,孤零零的坐落在官道旁的一块空地上。
马东平一马当先,向着驿馆而去,刘大力与马车紧随其后,之后便有一个瘦猴般的店伙计上前招呼,接管众人的马匹,这才领着众人走入大堂。
驿馆中并无别的客人,只有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丰腴妇人站在柜台那边噼噼啪啪的打着算盘,她抬眼看了众人一眼,先是微微打量了一下这群人的穿着,顿时眉开眼笑,小跑着走出柜台,殷勤招待。
没多久,那三个女子也走入了这家驿馆,捡了一张离苏小七等人不是很远却也不近的桌子坐下,一直没有露面的那位女子依然头顶纱巾,看不见真容。
楼上,一个汉子大步下楼,一只手拿着一副应该是刚写好的对联,因为他的脸上和手上,能看出墨汁的痕迹,应该是还没来的清洗。
汉子下楼之后,只是随意看了苏小七等人一眼,便走向那个丰腴的妇人,将对联展开,笑着邀功道:“花娘,怎么样,今年是不是进步了?”
妇人随意瞥了他手上的对联一眼,没好气道:“你眼瞎了,没看到老娘在忙?赶紧给客人搬酒,把客人招呼好了,再去贴你那鬼画符一样的玩意。”
苏小七当时正给小男孩讲解符道的一些基本要领和注意事项,不由得想起当初吴元教自己符道时候的情形,当初吴元说他画的符箓就像是鬼画符,此刻又正好听到这么一句“鬼画符”,不由得抬头看去。
汉子被妇人这么一说,脸色有些尴尬,将手中的对联小心翼翼的摆在一张桌子上,便屁颠屁颠的走向放酒的屋子。
一阵风吹过,刚好将其中一张对联吹到苏小七这边,苏小七便弯腰将其捡了起来,只见墨迹未干,笔力雄厚,字迹工整,说不出好,但也说不出不好。
苏小七不由得想起北边那个小镇,自家门前的那副对联,想来怕是已经朽坏得不成样子了,也不知道家里如今如何?想来家家户户都已经换上了新联,就是不知道邻居家的小丫头,会不会偷一对她爷爷写了不要的对联,贴在自己家的门上?也不知道仙人醉的生意,现在如何了……
苏小七思绪万里,有些走神。
这时候,外边又来了一堆客人,骂骂咧咧,坐下后大声抱怨,言语粗糙难闻。
那汉子抱着一坛酒走了上来,放在桌上后,看到苏小七拿着自己写的对联,有些尴尬,又不好多说,只得嘿嘿直笑,显得无比憨厚老实。
苏小七笑着将对联递给他,并问道:“不知道这位大哥能否给在下也写一副,今年回去刚好贴上。”
汉子一愣,苏小七便接着道:“我可以出钱。”
汉子急忙摆手,呵呵笑道:“不是不是。”
他挠了挠头,接着道:“我这笔墨,哪能卖钱,就怕写得不好,影响了公子府邸的美观,岂不给人笑话。”
苏小七再三请求,汉子实在拗不过,便应了下来,众人吃过饭,汉子刚好写完,将其递给苏小七,苏小七结账的时候,多给了些银子,算是买对联的钱,汉子本不想收下,奈何妇人一直掐他的胳膊,便忍着疼痛,堆着笑脸,将这帮客人送出了门。
随着苏小七离开,那三个女子便也跟着结账,只有最后那帮客人还在海吃海喝,一个个喝得满脸通红,酒气熏天。
驿馆外,瘦猴一般的伙计将众人送走后,笑着自言自语,“吃饱好上路,死了也不做那饿死鬼。”
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差点将他拍了个狗吃屎,书写对联的憨厚汉子瞪眼道:“一天就他娘的胡说八道,我让你给那几匹马下的药,分量可够?”
瘦猴一般的伙计莫名其妙被打了一巴掌,也不恼火,反而满脸笑容,“三爷你就放心吧,保准不出二十里,这些人的马匹就得软下,而那时候,刚好进入了二爷的设伏之地,再加上花娘在饭菜中下的药,这伙人就算真是那山上神仙,也得乖乖留下头颅。”
汉子点了点头,陷入了思索。
他其实不会写对联,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写这两副对联的,另有其人。
此人现在就在楼上,这次的谋财害命,也是这人给出的谋划,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楼上那位大爷既然如此神通广大,为何不直接宰了这帮外乡人,非得弄这么多事情,特别是那两幅对联,更让他想不明白。
只是大哥在他手上,他们也就只能乖乖听命,这人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驿馆中,二楼上缓缓走下一个青年,青衫背剑,面带笑容。
他一出现,那些喝得满脸通红的客人们,顿时精神抖擞,身上酒气瞬间消失,一点也无,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
所有人整齐起身,抱拳行礼道:“参见十三长老。”
青年点了点头,笑着道:“去吧。”
众人应了一声,整齐退出驿馆。
这青年走到先前苏小七等人坐的那一桌,伸出右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动,笑着自言自语道:“七公子,苏小七,你若死在这边,谁又能知道是我起朝山所为?”
丰腴的妇人站在柜台那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青年的手段,她是亲眼见过的,真要杀他们,连剑都不用出,只不过是挥一挥手的事情。
青年转过身来,对着妇人笑道:“此事若成,我会记住你们巨鲸帮的功劳的,到时候,方圆百里,自然无人再能跟巨鲸帮抗衡。”
对于这种天大的好事,妇人却根本高兴不起来,能够成为巨鲸帮人人畏惧的“四仙姑”,除了有狠辣的手段,还得有一颗聪明的脑袋,这些年经历过的风风雨雨,让她无比清楚,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更不会天上掉馅饼,就算真会掉,也没这么巧就刚好落到他们巨鲸帮头上。
世间事,往往福祸相依,现在看起来,这件事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前提是得成功,万一失败呢?
答案很明显,巨鲸帮将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而他们这些人,也唯有死路一条。
以这人的能耐,当然能给巨鲸帮带来意想不到的天大好处,但也能在弹指间,就让整个巨鲸帮灰飞烟灭,这一点,没有人敢怀疑,就算是她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四仙姑”。
……
官道上,细雨霏霏。
苏小七躺在车厢里,手里拿着刚刚买来的对联,轻轻一笑。
外面,小男孩忍不住问道:“师父,你干嘛要花钱买下那副对联啊,我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啊,我爹爹写的,都比这个好。”
苏小七笑着道:“你爹写的确实比这个好,可却少了一些意思。”
小男孩皱眉道:“什么意思?”
苏小七伸出一根手指,猛然在对联上一点,其上那些墨迹未干的字迹,顿时瞬间炸开,而在那家驿馆中,青年身前的那张桌子,竟像是一面镜子一般,倒映着一副图画,画中正是苏小七一行人,只是此刻,整张桌子突然炸开,木屑纷飞,尘土飞扬。
苏小七将已经只是一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对联放在车厢的角落里,笑着回道:“杀意。”
然后他走出车厢,跟刘大力和马东平说了些什么,队伍便缓缓停下,刚好后面的那辆那车也跟了上来。
刘大力调转马头,走向那三人,抱了抱拳,沉声道:“还请三位先行。”
两名女子一愣,倒是车厢里的女子开口问道:“为何?”
刘大力没有回答,而是沉声道:“我只是传达我朋友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他便调转马头,走回苏小七这边。
苏小七让汉子将马车停在一旁,可后面那辆马车停下之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苏小七叹了一口气,让汉子继续驾车前行。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对方不领情,他也没办法。
马东平脸色沉重,压低声音问道:“这种药我知道,并不是山下势力能够使用的,若非你提醒,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中了毒。”
苏小七并没有回到车厢中,而是就这么坐在车厢前,刚好和小男孩父子并肩,点头道:“我能发现,其实就是那副对联的缘故,当时二楼上应该就隐藏这一个人,虽然隐藏得很好,但那阵风,却将他暴露了。”
马东平微微皱眉,因为那阵风并没有任何奇怪之处,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苏小七笑着道:“此时正是冬季,我们坐在北方,若真有风,自是从北往南,可那人将对联放在南方,为何能刚好吹到我面前?无非是有人想让我看到这副对联而已。”
马东平还是不解道:“难不成那副对联,还有什么说法?”
苏小七笑着摇头道:“对别人来说,自然没什么特别,可对我而言,却再特别不过,我虽然想不出当时藏在楼上的人是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此人对我的过往,很了解。”
小男孩皱眉道:“师父,你们说啥哩,我咋听不懂。”
苏小七拍了拍他的脑袋,“一会要是打起来,你可千万别乱跑。”
小男孩点头道:“嗯,我一定会扶着师父的。”
苏小七笑容尴尬,轻声道:“看来就你拜我为师这件事,我还得好好考虑考虑啊。”
小男孩急忙道:“师父,我错了。”
苏小七笑骂道:“小王八羔子,还没入门,就已经如此不尊师长,以后入了门,不得欺师灭祖?”
小男孩笑着道:“师父,你老人家累不累,我给你捶捶背?”
苏小七摇头。
小男孩又道:“师父,你老人家说了这么多话,肯定渴了吧,我给你拿水?”
苏小七摇头。
“师父,你再这样,一会打起来,我可不扶着你了。”
这话说完,小家伙就被一脚踹下马车,跌了个满身泥土,小男孩从泥地里爬起来,也不生气,满脸笑容。
一旁的刘大力和马东平,看着这对师徒,会心一笑。
这一路上,这样的事情出现得不少,这小家伙完全就是个淘气鬼,能让人开怀大笑,也能把人气得吐血,但只要苏小七这样做,就表示真的不生气了。
其实苏小七并没有表面上这么轻松,如今身体虽然恢复不少,要对付一些普通人,自然没什么问题,可若面对真正的强者,就只能依靠刘大力和马东平了。
这些人中,刘大力境界最高,但也只是照神境,马东平虽然只是观海境后期,但应该能有照神境强者的战力,当然,观海毕竟还是观海,真要跟照神境强者拼命厮杀,自保可以,要想杀人,就很困难。
不入照神不入门,进入照神方见神。这世上的修行者,可不是人人都跟苏小七一般,能做到那观海杀照神的壮举。
如今可以肯定,背后谋划之人,毫无疑问是山上势力,至于是须弥国这边的,还是华夏帝国那边的,其实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危机。
苏小七走回车厢,开始闭目养神。
外面,马东平和刘大力神情也并不轻松,且不说眼前处心积虑谋划这一切的仇家,光是苏小七的身份,要想顺顺当当的回去,显然不大可能。
眼前的事情,不过只是个开始,有一便有二。
苏小七坐在车厢里,并没有急着恢复身体的情况,毕竟这种事情需要的是大把大把的时间,一时之间也很难改变什么,当然也没有去想背后谋划之人的身份,而是神游万里,胡思乱想。
他将刚才扔在角落的对联捡起来,轻轻展开,会心一笑。
若是可以,他还真想把这副对联带回去,贴在自家小院门前。
好一个“洗涤尘埃辞旧岁,无病无灾迎新年”。跟自己当下的情形,倒是挺应景,怎么看,都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