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之下,山巅之上,寒风凛凛,烟雨渺渺,如烟似雾,如梦似幻。
一个青袄小姑娘站在一面深不见底的悬崖上,看着连绵不绝的冬雨,愣愣出神,甚至好像有些忧伤。
自从来到这无极门之后,她摇身一变,就成了辈分极高的师叔祖,在这里,所有人都将她视若神明,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相较于现在这样,她其实更喜欢待在那个小镇里,看邻居吵嘴,听大黄乱吠,看莱茵河边的杨柳依依……
更主要的,她有些想念小七哥哥了。
一个老人手持烟杆,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向这边走来。
老人走到她身侧,问道:“怎么了?”
小丫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老人问道:“想家了?”
小丫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老人问又道:“回去看看?”
小丫头仰起头,有些激动,“可以吗?”
老人收了烟杆,笑着道:“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
说罢,一挥手,两人便消失于云海之中。
潘阳镇,那座石拱桥上,突然凭空出现一大一小两人。
小丫头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脸上便出现了笑容,一蹦一跳向着那栋宅子跑去,一切都没有改变,除了那条大黄狗还在无极门没有带回来之外。
老人会心一笑,掏出那根烟杆,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走下石拱桥。
小丫头跑到门前,才发现钥匙在自家爷爷那里,便停下了脚步,看着门框上已经破旧不堪的对联,转身道:“爷爷,一会我去买纸,你写两副对联好不好?”
老人一边掏钥匙,一边点点头,问道:“有没有钱?”
小姑娘笑着道:“还有的。”
老人点了点头,“去吧,对了,多买一些,给那小子家里也写一对。”
小姑娘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好嘞。”
说完,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看着小丫头的背影,老人轻轻摇了摇头,那小子可别死在南边,不然自家孙女准得伤心死。
……
官道上,暮色渐重,行使着两辆马车,四匹马。
小雨淅沥,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四匹马走得很是吃力,就像是好几天没有喂草了一般,鼻孔中甚至有着白色的泡沫溢出。
“咻!”
一声破风声响,一道箭矢破开空气,射向当中的马车。
左边的玄衫少年手腕一翻,手中长剑出鞘,顿时漫天剑芒,将附近的细雨都给当场蒸发,变作丝丝缕缕的雾气,那支箭矢也瞬间化为齑粉。
以此同时,那做了庄稼人打扮的魁梧青年身体微微弯曲,他胯下的那匹马顿时惨呼一声,整个跌倒在地,而这青年已经如同箭矢一般破开漫天细雨,直接撞入一旁的山林之中。
下一刻,树林中便传出物体撞击的声音和树木折断的声音。
又有箭矢从左边飞出,马东平舍弃马匹,身体凌空,出剑如风,不断挽出一道道剑花,直接在身前形成了一道剑幕,那些箭矢只要撞上剑幕,就会直接化为齑粉。
箭矢之后,又有人提着各种制式不同的武器,从树林中冲出,大喊着向着马车冲去,可怜身后那一辆马车,也被这伙人当成了目标。
原本这些山野匪寇,对于真正的修行之人来说,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一丘之貉,弹指间便可随意斩杀,但其中却有几名实力不低的高手,相互配合,很快就将马东平牵制住,一时间无法抽身顾及这边。
而刘大力冲入山林中之后,也再没有回来,听林中的动静,显然情况跟马东平这边差不多。
这其实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这些人既然处心积虑谋划这场截杀,肯定是做了充分的准备。
刀光一闪,七八把长刀直接向着马车劈砍而来,以此同时,一个巨大的铁球被铁链牵引,对着马车轰然砸下。
马车当中,突然飞出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符箓,这些符箓离开马车之后,便轰然炸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芒屏障,余下的力量就随意向着四周蔓延出去。
无数长刀脱手而出,在空中随意飞舞,一些退让不及的人,直接被当场绞杀,束缚着铁球的铁链突然断开,没了牵引的铁球就这么向着后方砸落,将原本冲向另一辆马车的众人砸得七荤八素,无形中给那辆马车减少了不小压力。
一柄长剑凭空出现,竟是瞬间就破开了符箓形成的屏障,转瞬即至,直接刺入马车之中。
下一刻,马车整个炸裂开来,一袭青衫的苏小七一手提着小男孩,一手提着小男孩的父亲,身体如同纸鸢一般向后划去,在他身前,一柄油纸伞紧紧跟随,不断抵挡那柄喋喋不休的长剑。
苏小七将两人丢出战场,将油纸伞收回,手握伞柄,以伞作剑,一剑递出,身体便也跟着瞬间消失,去势如虹。
苏小七才冲入密林,整个密林顿时炸开,原本满是枯木的树林,瞬间被夷为平地,也露出了苏小七的身影,除此之外,在他身前还站着一人,先前的那把剑,此刻就悬停在他身侧。
苏小七原本身体就没有恢复,先前使出一剑,更是倾力而为,原本想要一击必杀,却不想这一剑竟是无功而返。
其实苏小七先前那一剑,就算是一般的照神境强者,要想接下,就算不死也得重伤,却不想眼前之人,是一名实实在在的聚星境强者。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现在的苏小七已经没有再出剑的能力,但那名聚星境强者却没有出手,而是微微眯着眼睛,盯着苏小七。
苏小七右手握着油纸伞,左手拿着一张镇剑符,不敢有任何大意。
对方既然是一名聚星境强者,那么就算刘大力和马东平回援,也没有任何意义,第一剑虽然寸功未建,但苏小七还有一次机会。
剑修之所以强大,无非就是因为那柄耗费了无数天财地宝的本命飞剑,只要能将这柄剑控制住,苏小七只需要再出一刀,就有把握将对方斩杀。
苏小七看着对方,淡然开口,“若是我没有看错,阁下来自起朝山吧?”
那人眉头一皱,脱口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苏小七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而是笑着道:“看来我今天是非死不可了,因为我一旦活着离开,你们起朝山便要大祸临头,所以这场策划,起朝山想必是倾力而为,恐怕不仅仅是阁下一个聚星境而已。”
这人冷哼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剑诀一变,那柄长剑发出一声颤鸣,直接向着苏小七的眉心刺去。
苏小七根本没有任何犹豫,手中的符箓一下拍在眉心处,同时身体前冲,右手中的油纸伞换到左手,而他右手则是多了一把刀。
下一刻,那柄长剑刺在苏小七眉心,鲜血飞洒。
而苏小七脚步不停,直接顶着那把剑向着对方冲去。
对面的男子面色陡变,因为那一瞬间,他与飞剑之间的牵引,竟是被某种力量生生掐断。
他刚想有所动作,苏小七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刀光一闪,直接给他来了一个透心凉。
从远处看去,两人就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拥抱在一起。
只是一人眉心钉着一柄长剑,鲜血沿着鼻梁不停滴落,一人被一柄短刀洞穿整个身躯。
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
一名聚星境强者,就这么倒在地上。
而苏小七也被这人倒下的力道一带,连同栽倒在地,若非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体转过来,恐怕原本被符箓之力阻挡的一剑,就要借着地面的力道,洞穿他整个头颅。
苏小七仰倒在这人身旁,大口喘息,那柄钉在他眉心的长剑便跟着轻轻颤动。
这一战,付出的代价很大,甚至于差点丢了性命,但总算还活着。
只要活着,其实付出多大的代价,也都无所谓了。
细雨越发密集,伴随着冷风,让人忍不住打着冷痉。
两个人就这么躺在泥水中,像是都已经死绝。
周围的战斗还在继续,没有人理会这边。
许久后,苏小七伸出右手,将钉在眉心的长剑拔出,随意扔在一旁,想要起身,却发现所有的力气也只能拔出这把剑,便这么一动不动的继续躺着。
从小到大,苏小七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么累,累得想要闭上双眼,好好的睡上一觉,但他却无比清楚,如果自己一旦闭上双眼,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再醒来了。
就像他所猜测的那般,这场截杀既然是起朝山策划,那么肯定不仅仅只是一名聚星境强者,说不定驿馆中写了对联的那人,也正在向此地赶来。
而在前方,也肯定有着更强的人再等着自己,不论是退是进,好像都只有死路一条。
刘大力那边已经先解决了战斗,这位实打实的照神境强者,竟然也受了伤,虽然不算太重,但肯定会影响战力。
他走到苏小七这边,没有直接扶起苏小七,而是问道:“怎样?”
苏小七苦涩道:“伤上加伤,有点惨。”
说着,伸出一只手,刘大力点了点头,这才将他扶起来。
苏小七的身体,只有苏小七自己知道,若是他强行将苏小七扶起,恐怕会给他带来重创,是以才会先问过苏小七。
苏小七起身后,顺手将插在那名聚星境强者胸膛的短刀拔出,就这么提在手中。
这边,马东平也结束了战斗,情况比起苏小七要好很多,但比刘大力相比,就要惨了许多。
最惨的,莫过于一直跟着众人的三个女子,那两名女子面色苍白,身上多处挂彩,加上血水浸透,白衣已经多处被染红,如雪般的肌肤,若隐若现。
而那名一直没有露面的女子,虽然依旧戴着纱巾,但在刚才的战斗中,几经辗转,洁白如雪的衣襟已经多处沾染泥污。
小男孩父子二人向着这边跑来,汉子没有说话,小男孩却是问道:“师父,您没事吧?”
苏小七将油纸伞递给他,苦涩道:“有点冷。”
小男孩心领神会,将油纸伞撑开,放到苏小七头顶。
这把油纸伞来自姑苏城,除了防御惊人之外,还能温养体魄,助人恢复元气,但苏小七现在的情况,油纸伞的作用,无非是杯水车薪,根本没什么效果,所以这把油纸伞,此刻就真的只是一把能遮风挡雨的油纸伞而已。
四匹马原本就被下了药,又走了这么远,现在倒在地上,连垂死针扎都算不上,气息更是有进无出,更别说继续充当脚力了。
众人能将自身的药力逼出,对于马匹的药力,却无可奈何,马的筋脉跟人完全不同,而这些马也只是普通的马,若是强行注入元气,恐怕药没逼出来,马就已经死了。
而身后三人的马匹没有被下药,此刻倒是活蹦乱跳,那辆马车也完好无损。
虽然战斗已经结束,但所有人都很清楚,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离开,至于之后会不会遇上更强大的敌人,那也是遇上之后的事情,远比在这里等死的好。
马东平收了长剑,直接向着后面的那辆马车走去,沉声道:“你们的马车,我买下了。”
三个女人一愣,竟是不知如何回答,因为若是答应,他们就得步行,可若是不答应,她们可以肯定,这家伙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再次拔剑。
见三人没有反应,马东平也没有再废话,直接跳上马车,一边道:“若是我们都能活着,钱一分也不会少你们的。”
说完,驾车前行。
小男孩将苏小七扶上马车,苏小七钻进车厢之前,对着三个女人道:“在下的身体,三位也看到了,如此作为,实在是逼不得已,三位若是不嫌弃,不妨同坐一车,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三人又陷入了犹豫。
另外两人还好,毕竟是修行过的,走一走也没什么,可唯独最后一个,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别说如今阴雨绵绵,山路泥泞,就算是走在平坦的大道上,时间长了,也吃不消。
可若同乘一车,男女有别,肯定免不了闲言碎语。
苏小七说完之后,就进了车厢,小男孩还是跟先前一样,坐在马车前端,赶车的还是他的父亲,马东平和刘大力一左一右,只能步行。
汉子扬起马鞭,就要驾车前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