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之后的天寒地冻,在初阳升起后的朝霞笼罩下缓缓消散。冰封肃杀了大半个月的寒冷终于开始退去,还有些零星薄雪的湿润土壤中,隐约可见一棵又一棵的新芽泛出了淡淡的绿色。
终于有些立春的样子了。
陈天佑操着拐杖轰隆隆地敲着燕罗的房门,骂骂咧咧道:“王八羔子,还不起来做饭,想饿死老子!?”话音未落,他这一拐杖居然把燕罗的房门敲开了,房内床铺整整齐齐显然昨夜并未回来。
陈天佑一皱眉,以燕罗如今的实力,丁等任务的生意绝不会需要一夜的时间才能解决,难不成遇到了什么麻烦。
正想着,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燕罗这才慢慢悠悠地挪了进来。
陈天佑回头道:“王八羔子,怎么现在才回来,还不给我做饭!”
燕罗经历了一整夜的大战,早就筋疲力竭,与黄煞的最后一回合交锋更是全身中了七八剑,虽然全都避开了致命要害,可伤口不浅痛至骨髓,若非天气寒冷伤口很快被冻住,估计早就失血过多倒在了半路上。
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和倦意早就让燕罗有些意识模糊,哪里听得清陈天佑在说什么,一头栽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
“臭小子还敢睡觉!”陈天佑见燕罗好像压根就没听见自己说话,更是怒不可遏,正要举起拐杖敲他脑袋,却闻到一股血腥味,这才惊觉燕罗身上衣衫沾满血迹,几处被刀剑割破了口子露出了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陈天佑也不管燕罗睡得死死的,一把就将他上身的破烂衣服给扯掉,看清了燕罗身上的伤口,陈天佑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这些伤口都避开了要害部位,可每一处都伤的极深,更重要的是从这些伤口的位置来看,也只有手法娴熟的刺客才能如此狠辣犀利,绝不可能是被丁等任务目标所反伤。
燕罗已是筋疲力竭,被陈天佑这样折腾也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只是蠕动着身子,摸索了被子把自己裹住御寒。
陈天佑伸手探查燕罗脖颈经脉,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外伤严重,但体内气血依旧稳定正常并没有伤及内脏,看来只需多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可倒是伤了燕罗的这个刺客颇有些棘手,以陈天佑对燕罗的看管,燕罗应该是不会得罪招惹上有此水平的刺客才对。
看来也只有等他醒来才能问个清楚了。陈天佑轻轻地带上房门就要离开。
正在此时,陈天佑面色惊变,仿佛不可思议一般猛地重新推开燕罗房门冲了进来。
房间内,一股精纯锐利的杀意回荡狂奔,恍如暴雪雷电在房内暴旋肆虐,而这一股杀意源头竟是伤痕累累的燕罗。
陈天佑感受到这杀意奔走,眼角直跳,这杀意虽然看似暴虐疯狂,但实际上积淀下来的并不多少,对于陈天佑这等实力的刺客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唯让陈天佑心惊的而是燕罗这突然爆发出来的杀意,精粹雄浑,绝非污秽疯魔的杀气喷涌,是实实在在的顶级刺客才能操纵的杀意。能积淀出如此杀意,燕罗昨夜到底是经历了怎么样的生死交锋?
燕罗这一股突然涌起的杀意回荡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终于慢慢地消停稳固,凝结成一点被燕罗不自觉的收容掩盖。
陈天佑感受着燕罗沉淀下来的这杀意,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喃喃道:“终于有点刺客样子了。”
燕罗这一睡,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了过来。
“呃……”燕罗拍了拍还有些迷糊的头颅,一把扯开被子,却被全身袭来的刺痛给狠狠地按回床上。
“痛……”
燕罗这才发觉全身已被绷带缠的严严实实,还隐约闻见伤口处敷着草药的甘苦味。他躺在床上,微微的动弹四肢,试探的爬下床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小王八蛋终于醒了?”好像刚刚钓鱼回来的陈天佑将渔具放好,瞥了一眼半死不活样子的燕罗。
燕罗晃了晃脑袋:“我睡了多久?”
陈天佑坐了下来,道:“一天半。”
看着燕罗这一副跌跌撞撞的样子,陈天佑摆摆手,道:“锅里还有些吃的,吃饱了赶紧过来,我要问话。”
燕罗这才发觉肚子里翻江倒海的乱叫,“啊嘞”一声,就连滚带爬地钻进厨房找东西来填肚子。他掀开大锅盖,只见得锅里一碗小米粥一笼汤包和半只油香四溢的烤鸭温热恰好,正是燕罗最喜欢的庐州烤鸭铺的招牌美食,他一吞口水,先抓起三四个汤包塞进嘴里,再端起米粥,操起筷子插起半只烤鸭就往嘴里塞。
陈天佑看着他这般狼吞虎咽的模样,点点头道:“看样子你倒没什么大碍。”
燕罗嘴里塞着一只鸭腿,嘟囔道:“小爷是什么人物,就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陈天佑摸了摸胡子,道:“那昨天夜里你和哪个人打了那么激烈?”
燕罗将剔得干干净净的鸭腿骨扔到一边,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肥油,就端起米粥喝了大半碗,这才将昨夜与黄煞交手的经过完完整整地叙述给陈天佑听。
“小爷我就搞不懂了,黄煞那东西打了什么鸡血,这才一年多的时间就直接窜了上来,我小命差点就丢他手里了。”燕罗愤愤地将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陈天佑皱着眉,手指轻轻地在桌子上敲着,过了半响才道:“一年多的时间……除非有高人指点,否则不可能有这种境界。”
燕罗喝掉最后一口米粥,道:“有高人指点那又怎么样,黄煞那厮一年多的时间就超过了你指导我的三年,我估计你水平也是够次了。”
陈天佑听了燕罗这嘲讽,也不管他外伤未愈,当头就是已拐杖把他敲飞老远:“小兔崽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要不是那年你自己差点做火入魔,我会花那么久时间给你掰回来?”
燕罗被陈天佑一棍子打的在地上噼里啪啦滚到墙角,这才痛的龇牙咧嘴的爬起来,怒道:“反正黄煞一年超过我三年修炼,你看怎么办吧。别还没等我帮你杀人,我就先给黄煞做了。”
陈天佑眉毛一扬,道:“小兔崽子,少耍滑头,小子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他话锋一转,忽的面色凝重,问道:“黄煞与你最后一回合的交锋,确实是从四面八方发出了七八只飞剑?”
燕罗揉了揉还有些痛的伤口,回道:“那还能有假,我到现在也搞不懂,他人就站在那里一动没动,到底是怎么发出飞剑的。”
陈天佑摸了摸胡子,有些惊异道:“这种刺杀之法,应该很多年没出现了,难道他后面真有高人指点?”
燕罗追问道:“什么东西?”
陈天佑道:“机关陷阱,一种实用性不是很强的刺杀之术,因为偶然性太大,所以几乎没有刺客会主修这种刺杀之术。”
燕罗想了想《千城杀诀》中的记载,问道:“那是什么刺杀之法?《千城杀诀》里好像没有这个东西的记载。”
陈天佑道:“机关陷阱,是融合了飞羽、机关术和陷阱的刺杀之术,我年轻的时候见过几回,用巧妙的机关术打造机关暗器盒子,然后以陷阱的方式布置在敌人可能出现的位置周围,等到敌人进入陷阱圈,就发动机关暗器。”
燕罗挠了挠头,道:“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是为什么会没人用。”
陈天佑道:“刺杀普通目标还可以,若是遇到刺客间的交锋或者是被高手反击就完全没用了。刺杀与反刺杀中,最忌讳的就是被对手牵着鼻子走,所以没有人会蠢到跟着对手进入陷阱圈。而且这些机关暗器至少要五六个以上同时发动才有可能命中,可是这些机关暗器太过精妙布置陷阱所需的数量又多,不适合刺客随身配备,太容易暴露。所以在刺客流派中也只能算上昙花一现。”
燕罗抱着手肘,道:“我倒是觉得挺厉害的,根本措手不及。”
陈天佑冷眼看着他,道:“厉害?我估计你自己也觉得之前就不对劲吧,对手会故意把位置暴露给你,就肯定有问题,你还一个劲地往别人挖的坑里钻。”
“咳咳”燕罗厚脸皮也难得红了一下,赶忙岔开话题,“那这机关陷阱,你会不会?”
陈天佑道:“会倒是会一些,我也打算带你去飘血楼后,就教你一些机关弹簧术,但是黄煞那一套机关暗器,能隔着那么远发动机关,我却做不来。”
燕罗大叫道:“啥?你做不来?那黄煞怎么就做来了?”
陈天佑一拍桌子,也吼道:“所以我推断他后面可能有高人指点,懂吗?!”
燕罗低声不屑道:“不行就不行,还找借口?”
陈天佑听见了燕罗这抱怨,大腿抖了一下,强忍住把这小兔崽子踹出门外的冲动。
燕罗把桌上的碗筷油碟和吃剩的骨头渣清理干净,看着天色还不算太晚,就打算回庐安当将之前的任务交掉。
厅堂中,陈天佑拄起拐杖来到后厨房门口,问道:“小兔崽子,你没觉得你自己有些变化?”
燕罗麻溜地把碗筷洗好收拾归位,反问道:“什么东西?我有什么变化?”
陈天佑道:“你和黄煞那一晚上的交手,你可是获益不小,你居然没发现?”
燕罗楞了一下,道:“有什么收获?我好像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陈天佑无奈的耸耸肩,叹道:“看来你是对杀意一点感悟都没有。”
燕罗脑子里灵光一闪,惊道:“你是说杀意?”
陈天佑道:“虽然不多,但你多少还是积淀了一点。”
燕罗跟着陈天佑快三年的时间,遇见过周曲鹤的杀意压迫,和凌驾周曲鹤之上的陈天佑的滔天杀意,甚至险些栽在黄煞的杀意之中,他自然是知道杀意对一个刺客来说是多么重要。他低着头打量着自己的全身,似乎有些不相信问道:“我有杀意了?”
陈天佑道:“当年你嗜杀狂暴,险些就走火入魔,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把你的那一身污浊杀气抹干净,本来打算再过个半年再助你修炼杀意,没想到你这一回的刺杀倒积攒下来一些,让我有些意外了。”
燕罗抓抓脑袋,道:“杀意我亲身体验了几回了,可自己手上的杀意,还真不知道怎么用。”
陈天佑扶着拐杖,往厅堂外面走,一边走一遍解释道:“杀意说白了,就是一个刺客的‘势’,只有经历过生死的刺客才能逐渐将自己的杀意控制的收放自如。刺客刺杀时,以杀意而起,让猎物畏惧惊恐,甚至绝望,放弃抵抗。而刺客与刺客对峙时,杀意更胜者,更能掌控战局。就如你与黄煞交手时,黄煞杀意远胜于你,他的每一杀招必以杀意催动,而你就只能受制于杀意侵染。”
燕罗跟着陈天佑回到厅堂唐,他回想着前夜与黄煞交手时,起初被黄煞接连压迫逼近,也正是因为他的杀意腾起,自己猝不及防,气势上就输了一半,直到后来才逐渐适应了黄煞的杀意压迫。
陈天佑也不管燕罗回忆体味,续道:“我教你狂风藏兵之道时,叮嘱你胜负就在一瞬之间,一招起一招毕,不论生死结局,必须重归暗处再伺机而动。这其实取决于杀意盛衰,杀意盛,气势盛,杀招凌厉;杀意减,气势衰,杀招的威胁也就少了十之七八。”
燕罗一拍脑袋,应和道:“就是这个道理!我就好奇为什么黄煞也知道一招之后就必须隐匿行踪这回事了。”
陈天佑点点头,道:“你这死对头确实有些门道,你自己放机灵点。”
燕罗鼻子哼了哼,踢开大门,回庐安当交单子去了。
之后的半年里,燕罗按部就班按着陈天佑吩咐的进度,完成了这一年轮的生意。
这段时间里,燕罗虽然几次偶遇黄煞,黄煞依旧是杀气腾腾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抽筋喝血的样子,但是两人都有些忌惮对方的实力,对峙的场面看起来倒是惊天动地,可也不过是唇齿交锋,没有再次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反倒是把庐安当的几个黑手掌柜和刚晋升的丁等刺客吓得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