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非成……败非败……”
看着顾言良消失在庐州夜市中的身影,燕罗靠在庐州城门旁,喃喃念道着顾言良赠予自己的卦象,却始终弄不懂其中的意思。
一旁的陈天佑拍了他脑门一下,道:“行了,赶紧回去,明天赶早去荆州了。”
“胜负何解在人心……”燕罗念叨着,“老家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成了还是败了?”
陈天佑扶着拐杖,走在城外田埂上,道:“既然顾言良说是中签,无生死之忧,又有什么好想不通的,你别自己作死就行了。”
燕罗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会听陈天佑这敷衍的解释,反问道:“这卦也太模糊了,因果缘由一点都看不出来。”
陈天佑笑了一下,道:“小兔崽子,别得寸进尺了。卦师本就是泄漏天机,与天谋利的人,能换来老天爷的只言片语就已经不错了。这一卦,你好好记着,也许你现在看不懂,但是等到你真的遇到了卦中的那个人那件事,自然就会茅塞顿开了。”
燕罗无奈的放弃了对这卦象的深究,回头望着夜色下的庐州城,和城外的村庄,明日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想想就将离开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城镇,还曾有些舍不得。
第二日大清早,燕罗和陈天佑将院子打扫干净,把去荆州能用上的东西都一股脑的塞进了马车里,这才锁了屋门,最后看了这小院子一眼,才驾车上了官道,直奔荆州而去。靠在马车里的陈天佑掀开车窗布帘,望了一眼车后逐渐远去的庐州城墙,叹了一句:“没想到,我这辈子居然还会回荆州去。”
前面驾车的燕罗听了这句话,回头问道:“怎么,你之前还在荆州待过?”
陈天佑放下布帘,道:“当年我落得这么一副残疾,之后在荆州过了大概十年的样子。”
听他提及残疾的事情,燕罗知道不该继续问下去,赶忙闭嘴,专心驾车。
陈天佑指着前面的大路道:“顺着这条官道,别走偏了,今晚就能到下一个城镇。”言罢他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大清早,困死了……睡个回笼觉再说……”也不管马车颠簸,陈天佑翻了个身,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燕罗回头瞥了四仰八叉躺在车内的陈天佑,正要嘟囔抱怨一句,陈天佑忽然睁开眼,吩咐道:“给你的那个《青丹吐纳法》没事就练练,驾车的时候也能修炼。快的话,到荆州的时候就能凝聚出来内力了。”
本来就是三伏天气,当头烈日烘烤,更何况这漫长一路,官道上跑了一日都很难见到一拨赶路客商。
马不停蹄小半个月,荆州终于已在目及之处了。在城门下,燕罗一头从马车上栽下来,躺在地上有气无力道:“姥姥的,坐了十几天,小爷我身子都快坐残废了……”
陈天佑扶着拐杖,从车内下来,把燕罗从地上敲了起来,道:“小兔崽子,别装死,抓紧时间进城了。”
燕罗从地上爬起来,问道:“话说,我们在这要在哪落脚?不会住破庙睡桥洞吧。”陈天佑也不管他,自己牵着马,径直向前。燕罗出来此处,人生地不熟,只好跟着陈天佑屁股后面进了城。
荆州,果然是所谓大唐武林中心,燕罗刚一进城门,就觉得一股江湖气息迎面扑来。不说这城内民居楼房鳞次栉比,街道商铺繁华远超庐州小城,就是街上往来行人,也是携带兵刃的江湖侠客居多,甚至偶尔还有衣着统一的同门弟子教众从身边路过。
陈天佑在前面七拐八绕,终于在荆州城内一处民居聚集处停了下来。燕罗抬头一看,面前一座门铺,看着墙上挂着的灰蒙蒙的刀剑铁器,大概是一间铁匠铺。只不过这铁匠铺大门紧锁,门上大锁锈迹斑斑,屋顶的瓦片都残破零落,仿佛关门荒废了许久。燕罗问道:“这是哪?”
陈天佑望着这间铁匠铺,道:“当年我流落此处,就是开了这间铁匠铺糊口落脚,过了十年时间。”言罢,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钥匙,费了老大劲才把门上的门锁捅开。
燕罗惊道:“铁匠铺?老家伙你还会打铁?”
陈天佑道:“小崽子懂个屁,哪一个顶级刺客没有一手独门兵器?你若不怕自己底细泄露出去,尽管去找其他铁匠来给你锻造就是了。”
紧锁了十几年的破木门吱吱呀呀地扭转开来,顿时一阵秽风卷着大把大把的灰尘蛛网从屋内扑了出来,燕罗猝不及防,一下子给喷了个满面,一股霉味酸臭冲的他不住咳嗽。
早就躲在一旁的陈天佑,操起拐杖,将门铺外墙上已经摇晃破烂的窗棱给挑了下来,待里面的秽气散的差不多了,才招呼还在咳嗽流泪的燕罗进屋。
十几年没有清理的屋子早就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昏暗处隐约还有老鼠的吱吱低鸣,头顶上的蛛网更是上上下下结的密不透风。借着屋外的阳光,还隐约能看见这屋子里的火炉和锻造台。
燕罗用袖子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扇开飞舞的灰尘,嘟囔道:“姥姥的,这地方还能住人吗?”
陈天佑走进屋内,一拐杖推开了通往后院的老木门,前后门窗贯通,一股清风穿过,缓缓带走了屋内的酸腐晦气,他走出门口,拍了拍身上的浮尘,吩咐道:“我出去一趟,你把马车停到后院,顺便再把这门铺和后院的屋子给打扫干净,后院中间有口井,用水就从里面取。”
燕罗惊地骂道:“什么鬼东西!这破地方十几年没人住,脏成这样使唤小爷我打扫?”
陈天佑也不睬他的抗议,出了门就消失在街道之中。
燕罗看着这一塌糊涂的门铺,嘴里骂骂咧咧,但还是甩开膀子打扫起来。
临近傍晚时候,陈天佑才慢慢悠悠的回来。
这时候,燕罗才将前后院子打扫的勉强能看,可他也累的满身大汗,全身湿透透的躺在地上,就像丢了半条命一样。
陈天佑扫视了一眼门铺,虽然还不算得上窗明几净,但总归是可以住人了,于是一脚踢起燕罗道:“小兔崽子,去冲一个澡,换身衣服,跟我去个地方开开眼。”
燕罗此时累的小腿肚子都在抽筋,哪里还想动弹,嘴里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话,翻个身面朝下的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陈天佑见他不动,一拐杖敲在他头上道:“别给我装死,带你去酒楼吃顿好的,爱去不去。”
燕罗饿了一天的肚子正咕噜咕噜的直叫,听陈天佑这么一说,总算来了点精神,嘟囔道:“你会请我去酒楼吃饭?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话是这么说,可燕罗还是慢吞吞的爬起来,跑到后院井边打起一桶凉水冲了个精神。
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锁上大门,燕罗跟着陈天佑往荆州城中心走去。
陈天佑道:“小子,带你去的酒楼叫‘剑下楼’,不仅是荆州城最豪华顶级的酒楼,更是整个武林人士往来汇集的中心。荆州城中,黑道白道中的秘闻情报,都是以此为枢纽传播。上座者不乏名满天下的大侠豪杰。带你来这是开开眼界,以后你在飘血楼做刺客打探情报,剑下楼是最好的地方。”
燕罗吐了吐舌头,道:“剑下楼……听起来就是个牛气轰轰的地方。”
陈天佑道:“剑下楼可是易剑山庄下的产业,黑白两道都要给杨平山个面子,谁都不敢在剑下楼里撒野。”
“我的天!”燕罗惊了一跳,“这是易剑山庄的地盘?怪不得这么厉害。”
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楼宇之前,这酒楼高耸伫立,在四面建筑之中鹤立鸡群,十层楼阁灯火通明,照的夜幕都白了一片。离之尚有百步之遥,便能闻见一股酒香飘荡,其内音乐还有琴弦呕哑欢呼喝彩。
走近才见门楼上金漆书有“剑下楼”三个大字,左右白玉石狮镇门,跨过三阶石梯,进了门中。楼内阵中乃是一座小小戏台,四面围着观戏小桌,靠窗一圈布置着雅座。抬头望去,剑下楼二层以上皆是环绕走廊,空着中间天井,方便楼上雅座食客俯视一楼的戏台。
此刻正当晚饭饭点时候,剑下楼中早是座无虚席,无一不是佩戴兵刃的江湖人士。
“乖乖!”自幼生活在庐州小城的燕罗哪里见过这等场景,不由惊叹一声,四处张望,仿佛两只眼睛都看不够一样。
这时,跑堂小二赶忙迎上,按陈天佑的吩咐,安排他们二人在一楼靠窗的雅座坐下。虽然陈天佑这一副残疾身子极其扎眼,但是毕竟剑下楼是个三教九流往来的地方,这群老江湖什么样的人不曾见过?也都只是扫了一眼陈天佑燕罗一眼,就不再关注了。
陈天佑将拐杖靠在桌子旁,道:“没想到这么些年,这剑下楼的规模可扩了好几倍。”
燕罗这时才收回目光,问道:“怎么?之前的剑下楼很小吗?”
陈天佑点点头道:“大概也就现在这个规模的三分之一吧。不过想想也是,我当年初到荆州的时候,杨平山刚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堂。后来我去庐州的时候,他的易剑山庄才建立没多长时间。”
“那易剑山庄呢?在哪?”燕罗问道,“来的路上好像也没见到。”
陈天佑道:“我们是从东城门进的荆州,易剑山庄是在西城外依山而立,你自然是见不到了。”
“那飘血楼呢?”燕罗又问道,毕竟来荆州目的是飘血楼。
陈天佑面色稍有凝重,声音低沉道:“毕竟这剑下楼是白道的地盘,飘血楼的事情还是低调一点,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燕罗赶忙压低声音,道:“飘血楼在易剑山庄旁边,估计也得向残君阁一样做个‘庐安当’的门面掩人耳目吧。”
陈天佑点点头道:“没错,南城有一处颇有名气的‘八方客栈’,就是飘血楼的总部所在。”
燕罗又问道:“那我要怎么加入飘血楼?不会像残君阁一样只落个编外刺客的身份吧。”
陈天佑夹了口菜,先填了填肚子道:“飘血楼和残君阁的管理还是有些不同,飘血楼虽然也是将刺客分甲乙丙丁四等,但是没有编外刺客一说。无论是飘血楼培养的,还是外人加入,都一样分为这四等。不过这四等刺客的晋升就与残君阁不同了。”
燕罗顿时来了兴趣,赶忙追问道:“怎么不同了?”
陈天佑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再道:“残君阁刺客接生意必须严格按照等级来算,就像你是丁等刺客,就只能接丁等的生意,如果你完成了丙等的生意,就会晋升到丙等刺客。但是飘血楼的晋升更为严格,你就算是丁等做了甲等刺客的生意,也已然是丁等刺客,只有你经过对应等级刺客的亲自试练,同时完成一个指定的高等任务,才能晋升。像你当年跟着胡谷泰屁股后头捡个人头就能晋升的事情,是彻头彻尾的白日做梦。”
燕罗挠了挠头道:“还真严格,不过这样也挺好,也不会自己费了老大劲做桩生意,被人捡了漏。”
陈天佑又道:“不过飘血楼没有残君阁那种‘弑权夺位’的规矩,所以飘血楼的甲等乙等刺客相对较多,水平也较残君阁要稍逊一些,只有几个顶尖的甲等刺客能与残君阁的七大甲等刺客相比。”
燕罗凑近问道:“那你说,小爷我现在去飘血楼能做几等刺客?”
陈天佑瞥了他一眼,道:“你若做不了乙等,就对不起我这几年给你花的心思。”
燕罗顿时有些喜上眉梢:“乙等?好啊,残君阁这些年的丁等任务都快淡出个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