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羔子又去逛青楼去了?一晚上不回来。”
陈天佑这一回居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一脸坏笑,把燕罗盯得浑身不自在。
“放屁!老不正经的东西,我怎么就去青楼了!”自从上次陈天佑这个老杀才知道李三九把他拽进青楼以后,陈天佑这些年树立无情凶煞的形象几乎崩塌干净,就剩的一股猥琐龌龊的样子。
陈天佑盯着燕罗道:“你看看你,一脸的春风荡漾,肯定是被哪个女人弄得神魂颠倒。”
燕罗大骂道:“谁放的屁,好臭好臭!”
陈天佑道:“你个小兔崽子都二十好几了,逛逛青楼害臊什么,尝尝女人味道,没坏处。”
燕罗白眼翻了陈天佑一下,举起还伤着的手臂,道:“你见过逛青楼把胳膊弄成这样的吗?”
这陈天佑再不正经,老辣的眼睛还是一下看穿了他这伤的缘由,收起了戏谑的表情,道:“怎么,这回遇到谁了?”
燕罗一边将伤口冲洗干净,上了药重新包扎好,一边给陈天佑叙述了昨日之事。
陈天佑听了燕罗诉说,道:“若无沈微漪拖累,你不动用盘龙丝和獠牙也足以斗败黄煞。你与他之争,你已然胜了。”
燕罗点点头,又问道:“那黄煞自残身体以藏兵的方式,却是闻所未闻的。”
陈天佑道:“只不过是你个兔崽子见识短浅罢了,古之刺客豫让,漆身吞炭,只为一刺,此等魄力,才是刺客之道。小子,若是当年,我必然选黄煞为弟子,而不是你。”
燕罗微微一颤,真是没有料到黄煞竟能被陈天佑如此评价,仿佛自己跟随陈天佑这些年,也从未有过如此待遇。
陈天佑转了转眼珠,道:“不过关于沈微漪的事情……”
他话也不说完,忽的大笑三声,转身就走。
燕罗被他这三声大小弄得莫名其妙,正要追上去问,却听陈天佑道:“我终于明白你这春风荡漾是什么个情况了。王八羔子,沈微漪这个棋子,你可要好好用好,切莫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陈天佑这话在燕罗脑子里转了三个弯,燕罗才猛地明白过来陈天佑是什么意思,他顿时惊喝道:“尽是胡扯,沈微漪可是有过婚约的。”
陈天佑耸耸肩,也不说话,推开店铺开门接生意了。
转眼,过了上元节,这满城百姓逐渐收起了过年时的懒散,又开始为新的一年奔波忙碌讨生活了,自然也就到了荆州这富家豪宅招工时候。离着飘血楼定的期限还有小半年的时候,这沈府自然还是要继续潜伏等待时机,燕罗虽然因沈微漪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惴惴不安,可还是去应了沈府的招工。
在沈府家大门,燕罗恰好遇到了之前一同做工的荣长松和其他伙伴,这荣长松见到燕罗又来,也是大吃一惊,赶忙把燕罗拉到一边,惊道:“陈老弟,你这怎么又来了,去年那会你得罪沈大小姐也就算了,还得罪了江南商会的冯大小姐,你今天还来不是自寻死路吗。”
燕罗拍了拍荣长松的肩膀,道:“放心吧,荣老哥,我心里有数。”
这沈府招工,还如同去年那时一样做个测试,门外这些老长工们都见怪不怪,等着梁管家叫上自己名字进去。梁管家刚一叫上“陈庐州”三个字时,就见沈府大门内一人忽的窜了出来,拽住杠上了台阶的燕罗的衣服,喜道:“你果然来了!”此人,正是沈微漪。众人见着沈微漪这喜不自胜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去年燕罗不对沈微漪路子,被沈微漪处处刁难都是有目共睹,哪料到这回沈微漪竟然能有如此态度对待燕罗,别说门外惊得半天合不拢嘴的荣长松数人,就是门口站着的梁管家也是呆若木鸡。
梁管家半晌才反应过来,赶忙道:“小姐,你这……”
沈微漪挥挥手,道:“梁管家,陈庐州去年什么力气都见识过了,就免去那么多流程了,让他直接跟我走就行了。”
言罢,也不管梁管家什么反应,就拽着燕罗向府内走去。
荣长松和他们的伙伴见了此景,也是面面相觑,这愣了半晌,才异口同声的冒了句“他娘的活见鬼了”。
燕罗被沈微漪拽着,穿过沈府大堂后院,径直走到了内院,这才把燕罗松开,道:“从今天起,你就不用去做长工的活了,就跟着我做我的跟班好了,工钱我会另付你双倍的,我只要你听我使唤就行。”
燕罗抓了抓下巴上刚冒头的胡子茬,也不知道沈微漪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估摸着她是不会再找法子折腾自己,既然能跟着沈微漪,以后遇了江南商会也能更好下手。
他点点头,道:“成交。”
就在这时,沈府大老爷沈东生走了进来,道:“微漪,怎么回事,我听老梁说你让长工进了内院?”
说着,他扫了一眼燕罗,道:“咦,这不是去年那个被冯子清踢了一脚还生龙活虎的小子吗?”
沈微漪点点头,道:“是,他有点意思,我让他做我跟班好了。”
“胡闹!”沈东生一甩袖子,“他又没签卖身契,怎么能让他进内院做仆人。”
沈微漪一掐腰,眉毛一挑,道:“我不管,我看着他顺眼。再说了,你雇的那五六个家丁护院,哪个能受得了冯子清一脚,还不如他呢。”
前些日子,沈微漪险些被刺客灭口,这沈东生已经吓得肝胆俱裂,这沈微漪可是江南商会未来的少夫人,他可全仗着自己女儿给自己发财,哪敢再让她有什么闪失,被她这么反问,倒也觉得沈微漪后边跟个燕罗可能安全一些。想到这,沈东生转而对燕罗道:“你叫陈庐州是吧,按理说,你没签卖身契是绝不可能进内院的。可小姐瞧上你,是你的福气,以后小姐有什么危险,你若不保全她的安危,你一分钱也别想从我手里拿到。”
燕罗连连答应,沈东生又吩咐了几句,这才摇摇晃晃的走了。
沈微漪对着沈东生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转而对燕罗道:“老东西明明赚了个大便宜,还装的那么大度。”
“啥?”燕罗一时没反应过来沈微漪这句话什么意思。
沈微漪道:“你能被冯子清踢一脚还像没事一样,说明你绝对比府上的护院厉害,但是老东西就用了长工的工钱把你打发了,你觉得他是不是占了大便宜。”
燕罗摸了摸胡茬,在沈府做工只不过是为了飘血楼的生意,这工钱压根没有在他的计划之中。
就在这时,沈微漪的贴身丫鬟小玉急急忙忙的跑进来,道:“小姐,小姐,先生已经在书房等了半个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去。”
话还没说完,她就见燕罗站在沈微漪旁边,大惊一跳,赶紧把沈微漪拉开,一脸警惕地对燕罗喝道:“你怎么能进内院的,你想对小姐做什么?”
沈微漪连忙道:“小玉,陈庐州是我带进来的,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跟班,以后不许这么训他。”
“啥?”小玉又吓了一跳,懵了一脸。
沈微漪招呼了燕罗,道:“今天你就跟我去书房听先生讲课。”
燕罗耸耸肩,道:“反正沈府里,都是你说了算。”
沈微漪是江南商会未过门的媳妇,这学识礼数不能丢了脸面,沈东生虽然是个土财主守财奴,还是花了血本请了荆州小有名气的老儒生教沈微漪读书识字。可是沈微漪的性子,哪能坐得住听得进去,经常气的这老儒生吹胡子瞪眼,若非沈东生连续加了几次工钱,这先生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沈微漪刚在书房坐下来不过半个时辰,就神游屋外,胡思乱想起来。
“砰砰砰”
老儒生戒尺把桌子敲的惊天动地,吓得沈微漪一下子把手里的拿倒的书给扔了出去:“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这《诗经》我少说教了你半年,到现在你听了多少?”
沈微漪撇撇嘴,嘟囔道:“嘁,会这些有什么用。”
先生听见了沈微漪的抱怨,更是火冒三丈,怒道:“你这后生,连尊师重道都不会了!罚你把今天我讲的内容抄十遍,明天给我!”言罢,这老儒生颤颤巍巍地拂袖而去。
沈微漪见了先生出门,亦是一拍桌子,怒道:“抄书抄书抄书,就知道罚抄书,难怪六十多岁,还是个穷酸先生。”
一旁的燕罗听了沈微漪这样态度,咂咂嘴,料想着当年若是自己敢这么和陈天佑说话,怕是都死了好几回了。他把沈微漪扔掉的书捡起来,放在桌子上,问道:“怎么办?”
沈微漪气鼓鼓地坐下来,娇嗔道:“能怎么办,抄啊,不然明天少不了又是一顿板子。”言罢,抽出一大摞纸,趴在桌子上慢慢地抄起书来。
“那我出去了。”燕罗道。
沈微漪一手拽住他的衣袖,抬起头道:“不准!在这陪我。”
“我在这陪你?傻站着?”燕罗抗议道。
沈微漪眼珠一转,一脸坏笑的把燕罗按在椅子里,抽出一张白纸,又把毛笔塞进他手里道:“你你也陪我抄书好了。”
“啥?”燕罗一把丢开毛笔,“我可是个武人,读书写字和我八字不合。”
沈微漪柳眉一跳,白他一眼:“说好了,在沈府里,你得听我的。赶紧写,不然我就想法子慢慢收拾你。”
燕罗这回真是对沈微漪束手无策,可毛笔拿在手里,压根不知道如何下笔,这感觉简直比当年面对周曲鹤的压迫还要痛苦。他这一双手,拿着匕首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可拿着这毛笔却一直抖个不停。沈微漪没想到燕罗竟然有这样不知所措的反应,也是大感有趣,似有些戏谑道:“胳膊被刀刺穿了都不眨眼一下,没想到陈庐州陈大侠居然会被只毛笔吓成这样。”
燕罗本就是个暴脾气,生性霸道惯了,被沈微漪这么一呛,也是火气上来,心中一横,就照着书上字一笔一笔的画下来。
“咯咯咯咯”沈微漪见燕罗才写了几个字,就笑的花枝乱颤,险些眼泪都哦笑出来了。
“好丑,好丑的字,你是不是从来没写过字啊。”
燕罗脸涨的通红,沈微漪所言不假,他自幼就在残君阁刺客训练营中拼杀,如今二十一岁,拿笔写字的次数也只有懂事起有过一年,这样正经的写字,都急出了一身汗。他刚要出声辩解,眼角却突然瞥见沈微漪之前写字留下的簿子,他伸手一把抓来,翻了几页,却见沈微漪的字也是歪歪扭扭鬼画符一般,和自己写的几乎一个模子出来。
他大笑道:“你这字也不怎么样,也好笑我?”
沈微漪没料到燕罗竟然抽出她写字的簿子,又急又羞,就要来抢。燕罗一手锁住她的两手腕,另一手把簿子摊开,和自己刚写的几个字比对一下:“哎,我们两个字还真是没什么差别,都丑到一块去了。”
沈微漪低头瞧了瞧两副字,忽的脑子灵光一闪,道:“既然我们两个字一样,那你就帮我抄书好了,那个老先生肯定看不出来。”
“凭什么。”燕罗拒绝道。
沈微漪道:“你只帮我抄一半就好,另一半我自己抄。”
燕罗摇头:“我就不是读书写字的那块料,坚决不要!”
沈微漪挣开燕罗的手,抓着他的衣角,低声乞求道:“帮帮忙嘛,我要是抄十遍,今天一天都没时间玩了。你不帮我,我就哭给你看。”话说着,她就忽闪着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燕罗,眼波流转,眼泪差点就流了出来。
燕罗哪里受得了沈微漪这样子,头皮发麻,退了好几步,只好认输道:“罢了罢了,我就帮你抄五遍。”
“好呀!”听了燕罗一答应,沈微漪顿时欢喜地跳了起来。她赶紧吩咐小玉又准备一副笔墨,就和燕罗对面坐好,趴在桌子上抄起书来。
燕罗毕竟第一次玩弄笔墨,写起字来比沈微漪慢了不少,等沈微漪抄完了五遍,他才满头大汗的抄完三遍。
沈微漪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抄书能抄的汗流浃背,瞧着燕罗窘样十分有趣,又抽出一个簿子,道:“罢了罢了,看你抄书实在受罪,我就多抄一遍好了。”
燕罗听了沈微漪这话,如获大赦,长舒一口气。
这十遍抄完,也是将近傍晚时候,沈微漪伸了个懒腰,对燕罗道:“今天好在有你,那么早就抄完了。好久没去剑下楼听书了,陪我去。”
言罢,她也不等燕罗说话,就吩咐小玉给她准备着装和马车,径直回自己的闺房准备去了。
沈微漪是剑下楼常客,平日里经常和荆州的富家子弟来此游玩听书,跑堂小二老远见着沈府的马车,也不等沈微漪下车,就麻利地安排好了剑下楼顶层最豪华的雅阁,备好了水果点心香茶。
燕罗虽说是来过剑下楼几次,可都是在底层普通桌子上吃些简单饭菜,这顶层雅阁还是第一次见识。这刚一进门,他就惊叹一声。剑下楼顶层雅阁,绕着走廊一圈一共才八间,对外窗户可俯视荆州全景,对内栏杆可见剑下楼当中说书的案台,雅阁内装饰着珠帘字画,精致大气。
沈微漪端起茶壶,倚着栏杆坐下,道:“这雅阁是听书最佳的位置,透气通风,又正对着说书案台,我可是花了不少价钱,才从剑下楼手里定下来的。”
正说着,沈微漪面露喜色,不停地回首招呼燕罗过去,道:“快来快来,聂修言来了,不知道今天要说哪一段。”
燕罗挑了个位置坐下,回忆道:“之前也来过剑下楼,说戏大都是当年剿密大战时原落风原大侠、鬼医仇秦还有昆仑剑仙易自翩的故事,也有传奇天刺刘千城的事。”
沈微漪道:“我从小就听着这两个故事长大,虽然他们也有其他的说,可就这两个百听不厌。”
楼下聂修言一拍案台,过了定场诗,便说起当年天刺刘千城神秘失踪的秘事。
像沈微漪这样江湖外的平凡百姓,哪里知道黑道上的故事,那自然是听得津津有味。可燕罗这自幼长在残君阁中的刺客就不同了,刘千城的故事他这二十多年念道不下千遍万遍,哪有聂修言说的这般飘逸潇洒。
等聂修言半个时辰的戏说完,沈微漪这才意犹未尽的坐回雅阁内的椅子上,道:“天刺刘千城到底去了哪了,是不是真的想聂修言说的那样厌倦了厮杀,退出江湖了,可天刺铁牌倒是出现在别人手里了”
燕罗道:“戏言而已,怎能当真。”
沈微漪道:“你不也是刺客吗,刘千城的事情,你一定也知道。”
燕罗道:“上一代天刺刘千城,可是一段传奇,这二十多年都是以他为目标的。他的下落,到现在也没有定论。”
沈微漪又道:“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应该是气度不凡,潇洒霸气的前辈吧。”
燕罗道:“你以为书里说的主角都是你幻想的那样吗?像刘千城那样顶尖刺客,必然是鬼门关上的常客,能有这样境界的刺客,我怕寻常人见了他都会吓得破了胆子吧。”
沈微漪瞪他一眼,道:“你懂什么,像这样响当当的人物既然能被人传诵,那自然功夫样貌都是上等的,不然那么多高手,怎么就单单他们几个有名气。”
听了沈微漪这样天真幼稚的想法,燕罗轻笑了一声,却也不想反驳,毕竟像她这样涉世未深的富家子弟,大概也宁愿沉浸在说书先生那粉饰漂亮的戏言里吧。若她知晓刘千城还未为天刺时,老弱妇孺皆不留手,手段残忍无情,何等凶名杀名,怕是再也不想听天刺故事了吧。
这夜色渐浓,剑下楼里也曲终人散,沈微漪见此处没了玩趣,就吩咐燕罗收拾收拾,结了账,回沈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