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又只剩下他俩人了。就像迷失在大海迷雾中的一艘小船，手里那盏煤油灯成了他们唯一的亮光，依托着记忆勉强找到前进的道路。

王行展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天气。在他的记忆中夜晚应该是凉爽清澈，天空中布满的星辰撒下的光辉都能照亮前进的道路；如若再不济些，那也仅仅只是堆积的乌云遮住群星，手里提着一盏小灯便能继续前行。可是在这里，在这密斯城，浓雾仿佛就成了这座钢铁巨兽躺卧寝息时发出的鼻息。简直就是无孔不入，见缝就钻。

王行展伸出手朝自己衣服上一抹，一股难以言表的潮湿感从指尖传来。

“哇~”

这种感觉可真是讨厌。

“需要擦手嚒，先生？”少年阿定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折得叠叠方方的手巾。

“不，不需要。我有~”王行展同样拿出一块亚麻布制成的手巾，“这是我恩师留给我的，我一直保存在身边。”

“恩师？先生你以前还上过课嚒？”

“废话~”王行展真想白他一眼。

“别看我这样，我当初可也算是学院的高材生。”

“学院？学院是啥？”看起来阿定对这简直就是一窍不通。

“就是一群人围在一起读书的地方呀。到时候我给你找个读书的地方怎么样？”

想到这里的底层人民居然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王行展心中说不出有多么感叹。

“不。”阿定摇摇头，他对这兴趣不大。

“如果可能的话我倒是想让阿可去读书，我这年纪去已经晚了。”

“嗯？你现在几岁了？”王行展摸摸他的头，结果粘得一手露水。

“我今年都已经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要被驱逐出境了。”

“十二岁？”王行展吃惊得一比划，“你比那个小姑娘年纪小？”

“是啊，我不是说过了嚒？”

“哦不，当作我刚啥也没说。继续赶路吧。”

“真是奇怪呢先生，我总怀疑你们读书人的脑子是不是和我们都不太一样？”

“如果是这样我就不让阿可去读书了。我可不希望她变得和你一样奇怪。”

此时阿定这副嫌弃的模样真是欠揍。

“你说我奇怪，我还觉得你们奇怪啊。等等……我好像想通了什么……”

“先生你想说什么？”

“你们不是说‘一旦进入垃圾王国就再也回不来’，这个会不会和你们没读过书有关啊？”

一想到这王行展后脊背一阵恶寒。

“我明白了，先生！是读书！是那群人逼着他们读书然后他们就读傻了！”

“我真想一拳打爆你的脑袋，阿定！不行了我受不了了，看看这是啥？！”

“啊！先生不要啊！”

王行展握紧了拳头朝阿定伸去，随后“砰”得一下直接命中阿定的脑袋瓜子。

“诶呦先生你这在干啥嘞？”

阿定疼得哇哇叫，王行展则在一边笑哈哈。

“别像杀猪般惨叫了，我都没用力。赶紧带路，现在已经快一点钟了，路边的寒气也正慢慢起来。”

夜猫的一声悲啼如破晓之光击穿层层浓雾惊吓到路上这唯二的行人。

“还是赶紧赶路吧。这天越来越冷了。”

阿定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默默走在前方。他手里的煤油灯发出的光扑哧扑哧地，已有衰落熄灭的迹象。

“我们已经走了多少路了？”

“已经走了快五公里了，穿过六个街区了先生。根据前面的悬挂的街牌显示，我们现在正位于二十三号街区，算是半个荒废地方了。”

“难怪周围的房屋都没点灯。这路也坑坑洼洼的，想必也是年久失修了。”

阿定没有搭话，场面继续陷入沉寂。

“继续走吧，还有多少路？”

“再过两个街区就到地下王国了。”

阿定没有很快地回话，倒是沉默了好一会才说的。

“先生——”这次是阿定主动找话题，也是他第一次抬起头直视王行展。

“怎么了？”

昏暗的灯光倒影在阿定这张黝黑的脸上。烛光一颤，那已经浑浊的黑瞳也随之一颤。仿佛阿定整个人都要融入城市这迷雾里，变成其中的一份子，成为一个游荡的幽灵。

“我刚刚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我也被抓进去的话会不会也变得那么奇怪。”

“说不定哦。”看得出此时阿定神情是那么的严肃，王行展不敢怠慢。

“那么先生，换作是你呢？你会变得奇怪嚒？”

“傻孩子，我当然也有可能啊！我又不是什么圣人，哪有那么坚定的内心。”

“这样啊~”阿定懊恼道。

“我还以为你们知识人肯定不会被骗、被迷惑。”

“傻瓜，我哪得上是知识人。我连书都没读完就被赶出城去，在我们当地算是肄业生，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份。”

王行展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说了这番话，他只是感觉到这天又变冷了，那凝集在地表的雾气也在缓慢消退中。

“站着有点冷呐，我们还是赶路吧？”

“好。”

就这样，这俩孤独的灵魂又彼此相伴向前行驶。在走过几个弯，跨过几座桥，穿越几个街道弄堂后王行展闻到一股苹果腐烂的味道。

“我们这是快到了吧？”

“先生没错。当心脚下，也许你就不小心踩到某人的手了。”

王行展低下头看到弄堂两边堆积的破棉花；再往里深入，垃圾的种类也正逐步翻新。丢弃的破抹布、折断的拖把棍、生满铜臭的齿轮以及缺胳膊少腿的儿童玩偶。

“哦不！”

王行展这辈子都没见到过这么多垃圾，更何况再想到里面还会住着人，他身上的鸡皮疙瘩唰得一下全部泛起。

“先生不用怕，这只是表面。实际上地下王国的众人还是比较爱干净的。”

“但愿如此~”

王行展在内心里开始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