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在做什么?看着目光绝望的芭莎,佩斯不由感到自责。
说到底,她不过还只是一个姑娘,比自己的妹妹尤金妮大不了几岁,他何必在如此艰难的时刻,再告诉她这样残的真相,这和往伤口撒盐有何区别。
“看吧,你自己也不信的……”芭莎垂下了头,缓缓倒在床,背对着两人,缩卷成一团,压抑着抽泣和抖动的身体。
这一刻,她终于什么也不是了。
“芭莎小姐,我,我很抱歉——”
就在佩斯愧疚的出声安慰时,一抹金属的冷光在眼前闪过,他一把扑前去,抓住对方纤弱的手臂,将已抵在少女胸前的匕首停住。
“芭莎小姐,你这是干什么!人活着才有希望,你还有亲人,你的哥哥迪马德还在!你们还有相聚的一天,你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芭莎疯狂的挣扎着,对生存的绝望,在这一刻爆发成对死亡的义无反顾。佩斯夺走了匕首,满腹愧疚的看着呜咽哭泣的少女。
埃利夫也被刚才惊险的一刻,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完全没有想过,一项怕死的芭莎,居然真敢将匕首捅向自己。
“我什么也没有了,什么都没了……”芭莎悲鸣般的哽咽着,失去家族封地,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一刻,她真成了如埃利夫所说的,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佩斯从来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女人。看着自己造成的局面,他绞尽脑汁的提出一条建议。“芭莎小姐,如果你答应,我可以保护你离开这儿,去风息城,然后等战事结束,再派人护送你去特利克家族,你的哥哥和姑姑都在那儿,他们可以庇护你。”
说完,不等呜咽的芭莎回话,他扭头看向一旁神情复杂的埃利夫,严肃道:“埃利夫,我有事问你!”
“您问吧,佩斯大人。”
“古尔宾告诉我,说野民之王和格林以及戴维森家族达成了合作协议。这件事你知道吗?”
“合作协议?”埃利夫先是神色茫然,随即语气肯定的说道,“佩斯大人,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协议,但古尔宾这样的人,并不值得信任。据我所知,在途经利格朴斯郡时,对方除了送来粮食,祈求不受侵略外,根本没有关于合作协议的交流。至少我从未听闻过有什么协议。”
昏暗的帐篷内,佩斯紧紧盯着埃利夫的双眼。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对方的目光既没有丝毫闪躲,也没有任何慌乱,只是,埃利夫否定的回答,没能给他带来丝毫的安慰。
下午时分,古尔宾找到他,说要救他一命。告诉他戴维森、格林家族以及野民之王,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作战计划,并且达成了合作协议,劝他赶紧趁夜逃离,回去做好战争的准备,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古尔宾,这是宫相新的阴谋吗?他还真是煞费苦心,早早的便替我们北境想好了作战计划。不过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南境已经向他宣战。”
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古尔宾这样的败类,但面对他的质疑,对方却轻蔑的笑了笑,目光仿佛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不止直接说出了他们的作战计划,并且还告知了他戴维森、格林家族和野民之王的计划。
拿他做人质,不过是麻痹他们的策略。
一旦粮食到手,北境人马如计划般出城尾随,野民立刻就会调头发起进攻,而格林和戴维森家族,则会从东面发起突袭。
古尔宾的话,有明显的漏洞。他十分清楚,在他离开城堡之时,西境仍没能给出准确的回复。也就是说,对方口中的作战计划,其实根本没得到西境的认同,他们不过是在逼迫西境与北境共同出兵,是在逼迫西境向北境求援。
另外,按对方的立场,绝不该将这样的消息透漏给他。
但即便知晓这些,佩斯依旧被对方透漏出的消息而感到震惊。
古尔宾或许并不清楚他们与西境的情况,可关于格林和戴维森家族的消息,无疑是真的。
在离开风息堡之前,尤金妮就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并且让他写信给凌风堡请求帮助。亚瑟大人的回信,也证实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并且承诺不会让那两家有出兵的机会。
如此推断,古尔宾的话虽然暗藏陷阱,但却并非完全是毫无根据的胡乱编造。
另外,古尔宾还告诉他。“你们的作战计划是什么已无关紧要,野民根本不相信你们。一旦粮食到手,你们立刻就会遭遇野民大军和戴维森两家的进攻。而你,要么成为第一个牺牲的人,要么被当做要挟你父亲的俘虏。”
他当时极力保持着神情的镇定,并未揶揄的威胁对方,如果野民之王知道了他现在这番话,无论事实与否,他都将被立刻处死。
可古尔宾只笑了笑,笃定他绝不会这么做,并且提醒他,现在应该立刻逃回家族,带回这一重要情报,做好生死一战的准备。至少,野民仅有的粮食,并不足以支撑一次长久的战争。
那一刻,佩斯沉默了。
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古尔宾便已踢马重新跟了西行的野民大军。
时至此刻,对方或许已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了破绽。但他不敢赌,如果情况真如对方所说,揭发虽然能要了古尔宾的命,可他也将被严加看管,而北境将完全陷于这场野民和叛徒的阴谋之中。
届时,即便格林和戴维森家族因河领而无法出兵,野民的突然进攻也将是他们难以承受的灾难。他已经亲眼见过了那些巨人。如果野民不顾一切的攻向风息城,只消牺牲几名巨人,便能打开一道城门。
而如古尔宾所说,他们唯一获胜的机会,大概就是他立刻将消息带回,趁野民粮食不足、格林和戴维森家族被河领拖住的时机,着手制定新的作战策略:拖住野民的步伐、消耗敌人的粮食、加筑防御工事等等。
可如果根本没有这样的合作呢?
一声沉重的叹息后,佩斯缓缓坐下,陷入两难的压抑气氛,让对面哭泣的芭莎都停止了出声,楞楞的看了看他,不安的发问。
一旁的埃利夫也坐了下来,看着神情严肃的佩斯,想了想,开口说道:“佩斯大人,虽然不知道古尔宾具体和您说了什么,但您其实已经相信他了吧。您想从我这儿得到可以心安的答案,只是我的回答与您相信的并不一致,或者你其实并不信任我,否则您也不会问我是谁的人。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冒着风险来找我呢?”
佩斯扭头看着埃利夫,目光带着审视。如他所言,他的确已经相信了古尔宾的话,或者说,他选择了相信古尔宾的话。
如果情况确如对方所说,而他却不为所动,依照计划行事的北境必将惨败。而如果他选择逃走,无论野民和那两家的合作真实与否,只要应对得当,北境或许就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他心中真正期待的答案,并不是埃利夫的否定,而是对方对合作的肯定回答。这样,他就能毫不犹豫的立刻趁夜逃离。
“佩斯大人。”埃利夫接着说道,“从您刚才说会保护芭莎小姐离开,以及您说的合作,我大概能猜到古尔宾对您说了什么。您当然可以不信任我,但您更不应该相信古尔宾这样的人。”
“他为弗拉维首相办事,而如您所说,南境已经对宫廷和东境宣战,我虽然不懂打仗,只是一个商人,但多少知晓一些王国局势。这样的时刻,弗拉维首相肯定不会希望再有人给他添乱。那古尔宾为何要告诉你这样的消息呢?”
“埃利夫。”佩斯再次问道,“你确定不知道合作的事?或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埃利夫摇了摇头。“大人,我并非时刻都跟随在图塔身旁。或许真有什么合作吧,只是我的确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