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至善进到贵宾室时,正看见儿子赵安仁像死狗似地窝在角落,一派颓相。显然是被太乙观的人用武功糟贱坏了,他的肝火腾地一下直窜咽侯哽嗓,仿佛就要从嗓子眼喷发出火星子来。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在心里大骂:打狗还要看主人!我赵至善跺跺脚,叫你太乙观片瓦不存!还有那俩北京来的啥破鸟官,有我收拾你们、叫你们满地找假牙的时候!
但气归气,恼归恼,赵至善伸直身子,狠咬住后槽牙,硬是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径直走到红木圈椅上,坦然落坐。
人到万难须放胆,事非两可要静心。
赵至善虽是江湖混混,却也知道拿捏的分寸:做大事岂能怀妇人之仁、逞匹夫之勇?
当年刘备摔子、刘邦弃子、武则天弑子,还不都是为了雄霸天下?莫说儿子不是亲生的,就算是祖宗格老子到场,该割肉时割肉,该断臂时断臂。
想当年楚汉相争,刘邦屡战屡败,连父亲都被项羽抓住,并作为人质,威胁刘邦不投降就要将他父亲煮成肉羹。谁想到,刘邦竟回答:“咱俩已结为兄弟,我父亲就是你父亲,煮成羹后,别忘了分我一杯!”
大丈夫当以图谋天下、成就霸业为重,儿子算个狗屁!
正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玄门戊不朝真,酉不会客。赵老板与公子先后不请自来,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元玄子示意燕玄龙沏茶。
“道长果然高明,未卜先知啊。”赵至善接过盖碗八宝茶,抿了一口,偷眼瞥了瞥角落里委琐瑟缩的没出息的儿子。
“如为太乙仙方而来,请无需劳神,贫道这厢没有!”元玄子直接封住他的话头,似乎有请君歇菜,打哪来回哪去的意思。
“不为太乙仙方,为了儿子。前几天,我登门拜访,道长在闭关打坐,我就先返回了。今天特意再来,是因为近些年儿子身体总不大好,实在没办法了,来请道长给看看,是不是受了啥内伤?”赵至善眼光凶横,阴阳怪气。
他心想,别忘记了,你元玄子还开着我的宝马车呢,你有能耐别收下呀,太乙观发达还不是依靠达官显贵,最大的金主还是个亿万富翁的遗孀,都是啥人!还是出家人,号称什么一指仙,哼!我自以为厚黑,没料到,人上有人!
燕玄龙起身对赵至善抱拳说道:
“赵老板,适才令郎在太乙大殿辱没神灵,我被迫给他点穴软身,有所冒犯,这厢赔礼了。现解药已熬毕,须带令郎前往客房服用。”
赵至善怀疑地眨眨小眼睛,扬着脖问:“点穴还有解药?”
“天有五行,生克制化,万事万物,无所不包。生门死户,同一不二。”
燕玄龙心说你儿子受了内伤,不服药调养,难道回去等死吗?
“都用哪些药?”赵至善必竟也是和中草药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中药贩子,他对此抱有极大的商业兴趣。
“乌药、苏木、红花各一钱;山麦、归尾、碎补、桃仁各二钱,去皮;香附、赤芍、蓬术、元胡各一钱五分;木香六分;砂仁五分。
引药:寄奴、青皮各一钱。以上各药,用陈酒煎服,盖被出汗即病愈,与先前无异,不留任何后遗症。”
燕玄龙一口气说完,深感商人重利轻义,千古不易。
赵至善连连点头,同时早已用手机录下音来。
儿子挨顿揍,自己却意外得了玄门点穴药方,将来研发出来投放市场,肯定能挣大钱,这买卖合算着呢。
怪不得老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至理名言呐。
不过,他还没忘此次造访的核心目的,便说:
“照你的意思,万事万物都有解药,这人岂不是可以长生不死吗?世界上不是有灵丹妙药了吗?”
“修身修心,返璞归真。见素抱朴,少思寡欲。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不失其所,死而不亡。是谓根深蒂固、长生久视之道。”
元玄子双盘两腿,眼帘半卷,已处于抱中守静状态。
赵至善不知这是真言天机、长生秘笈,反以为是老生常谈,空洞无物,应付差事。
他反唇相讥道:“谁不知道道家天天炼丹,目的是为了长生不老?要是靠内心清静就能长生久视,那样的话,做神仙不是跟1加1等于2一样简单?”
元玄子不再搭理他,一旁的大弟子燕玄龙也阖目静坐,嘴里念念有词:
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赵至善哪里听得懂经文真义,更无法明了这是元玄子师徒二人在给他苦口婆心地布道,劝他回头,放下妄心。
可是,他贪念太重,业力太大,燥浊交织,无法唤醒。
等燕玄龙念毕,他便急不可耐用手一指说:“你们不要再闭着眼睛装着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你们睁开眼看看我儿子,他都快没人形了!”
“那不是你儿子!”元玄子截断他的话。
“啥?!”赵至善暗想,真的不会是地球人都知道了吧?
“出家人可,可不许,打,打诳语!”赵至善开始吐字不清,脑门渗汗,他自我感觉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望便知,何须多言。”元玄子姿式不变。
赵至善感觉后背嗖嗖发冷,直窜心窝,他觉得自己被人扒光了,赤祼祼地,像一根电线杆子,上面还贴着不孕不育的帖子。
“你儿子的名字不是你起的吧?”元玄子说。
赵至善想了想,说:“改过三次,最后一次是请八仙观的道长起的。”
元玄子问他:“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道长说,语出《论语里仁》: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我的名字也是道长起的,语出《大学》首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赵至善得意洋洋地背了一遍。
就这番看似高大上的台词,他不知给几多人背过几多遍。
每次都自我感觉超好,脸上闪烁出仁义道德的万条金光。
元玄子又问:“那是名字的出处,道长有没有说起名字的作用?”
赵至善回答:“他说起名字的原理是缺啥补啥,这样才可以使五行和谐,趋吉避凶,平安顺利。”
话刚出口,赵至善便后悔不已。这不是自己搧自己耳光吗?
缺啥补啥,意思是我缺乏善,我儿子缺少仁,我们全家啥都不缺,就是缺德。
这可恶的牛鼻子老道,给我挖粪坑,叫我朝里跳,成心腌臜我!这叫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你,光碦碜你!
其实,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方便为门,视众生平等,以利人为要务,根本不可能起心动念去讥讽任何人,更不可能使用挖坑、筑墙之类的世间雕虫小技,以败坏自己往日累积的功德善业。
尤其是道家为人处事,禀承直心即道场,有一说一,有二讲二,绝不多思多虑,曲意逢迎或者指桑骂槐甚至设计陷害。
至于俗人心里疙瘩多,那是因为自身不清不净,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天下皆肮脏,遍地是蛐蛐虫。
元玄子不愿再看他的小人嘴脸,便闭目说:“八仙观的道长给你儿子掐过八字,排过命盘吗?”
“那倒是没有,他只望了我们两眼就给改了这个名字。”赵至善如实回答。
元玄子默默颔首,心想,八仙观的道长果然道术非凡,一眼即看穿了他的命运、人心,实际上人家也是懒得搭理他。
元玄子说:“何谓安?守已平心是安。何谓仁?爱人惜物是仁。”
赵至善听了直摇头:“这与起名字有啥关系?”
元玄子认真的告诉他:“令郎年纪轻轻,额头显横文,眼底生横文,且斜插左颧。枕骨凹陷,耳后寿骨榻凹。
相书所言:两横两凹,其人必夭。
难道说还不应当注意安份守已和与人为善吗?”
“元道长,你什么意思?!”赵至善呼地站起身,气得浑身发抖。
元玄子淡淡地说:“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你是说我儿子活不长了?简直就是!怎么可能!他才多大呀!那你说他能活多长?哼,我是绝对不信邪的!”
赵至善有些气急败坏,语无伦次,他既想知道原因,又不愿意相信结果。
元玄子扭头对大徒弟燕玄龙吩咐道:“玄龙,你去把赵安仁的命理四柱排一下。”
“是!师父!”燕玄龙领命走到了旁边的桌前坐下。
赵至善心里扑通一下,像是一块大石头扔进了水里,泛起层层涟漪,一圈一圈,他把问题想像得太过复杂和阴暗了,那就是元玄子到底要拿他儿子的命来做什么局?这牛鼻子老道给他玩玄的,自己是接招还是回避?最大的利益点在哪里?真正决定博奕输赢的那张底牌究竟是在谁的手上?
做为一介商人,他所能够想到全部都是利益和金钱。
除此之外,其他所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轻如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