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罗盘见占不到便宜，就说声告辞，头也不回地走了。

独孤境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嘴角略略一翘，对元玄子眨眨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此刻，在元玄子的心中是多少盼望独孤境能和他一起修道证真，父子二人说说心里话。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独孤境必竟已是另一路的人了。

窗外，无垠的苍穹之中，有一颗流星悄无声息地从天边滑落，仿佛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心中挤出。

世情已逐浮云散，离恨空随江水长。

恩怨情仇，如雁过秋潭，如影似幻，了无痕迹。

当晚，师徒四人连夜回到太乙观，元玄子三天未出观执书屋。

法院派人来收缴两辆宝马车，他也只是照单签字，连眼皮也未抬一下，并未将此事挂于心上。

三天后，独孤境给元玄子发来手机微信：

公道人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

年年检点人间事，唯有秋风不世情。

元玄子拉开抽屉，找出一面镜子，里面立即映出一个老头子，两鬓斑白，满头银丝，就连胡子渣都雪花点点。

他暗叹一声：岁月如飞刀，刀刀逼人老。

人情猛于虎，一语快过刀。

他迟疑片刻，放下镜子，给独孤境回复了微信：

大雪压松一肩寒，扉门自扫欲下山。

求道敢试江湖险，宝剑出鞘气冲天。

快到午斋时间，钟离罗盘突然前来造访。

他原先披肩的长发，也挽成了髻，盘在头顶。

一身玄色道衣，一脸的苍桑，须发皆白，一如老者。

若不仔细端详，简直就认不出来，老得真是太快太突然了。

元玄子忽然就想起当年梁武帝萧衍命周兴嗣榻取王羲之一千字不重者编为四言谙语。

尚书故实称：兴嗣一夕编掇进上，鬓发皆白。右军智永禅师自临八百本，散与人间，江南诸寺各留一本。

至于伍子胥的一夜白头更为家喻户晓。

钟离罗盘没想到元玄子也一夜白了头，他甚为吃惊，两个白发人相对无言。

世态炎凉，人间冷暖。

钟离罗盘的白发是因为儿女情长，而元玄子的白发却是道人有悔。

同是天涯白发人，道不相同不相谋。

天色已晚，钟离罗盘说他此次来是辞行的，他抱拳当胸，面容凝重地说：

“元道长胸怀坦荡，志在弘道，舍身无我，两袖清风，不昧深为钦佩，您被推崇为玄门领袖，在下心服口服！”

说罢，一转身，离开了太乙观。

钟离罗盘默默地走着，一路西行，速度很快，午夜时分，抵达了咸阳的土塬之上。

在渭水北岸，咸阳塬边，平地凿穴起家的五陵塬，沿郑国渠走向一字排开，看着这一座挨一座的气势磅礴的西汉帝王陵，钟离罗盘暗自慨叹道：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远处似有人低声应道：

“渭水桥边不见人，摩挲高冢卧麒麟。

千秋万古功名骨，化作咸阳塬上尘。”

夜色渐浓，有风声掠过树梢出来的细微声响，穿过芳草萋萋，穿过荒冢，凄清的月色若明若幽，一个孤绝的身影，掠过咸阳古道的三叠阳关声，穿行在斜阳残照西风古道。

子时来临了，钟离罗盘越走越快，只听得沙沙地脚步声。

忽然，在远处，他们同时看到了一副嶙嶙白骨闪着淡蓝色的光芒。

正在惊诧之际，从半空中飘浮来一团金色的光，落地后变成一位紫髯老者。

他随手一点，白骨竟然站立起来，变成了一位年轻英俊的少年。

老者又将白骨旁边的石头点化为一匹白马，由年青人牵着，老者骑上白马，他们向北边走去。

钟离罗盘感觉这里面一定有明堂，便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当走到月亮隐没了的时候，英俊的小伙子居然渐渐长大了。

他看到路边忽然间有一座美丽的花园，里面鸟语花香，百花齐放，有一位漂亮的姑娘正笑盈盈地对他招手。

小伙看了一眼老者，老者在马背上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漂亮姑娘问小伙：“你为谁牵马呢？”

小伙说：“为这个老头子牵马。”

漂亮姑娘说：“他给你多少钱呢？”

小伙说：“没有钱。”

漂亮姑娘把嘴一撇，说：

“没钱给他干啥？”

小伙低下头不语。

漂亮姑娘说：“不如你向他索要工钱，然后到我家来，我们一起享受人生。”

小伙听后非常高兴，决定按照姑娘说的去做。

于是，他把老者从马上推醒，并索要工钱。

可是，当他刚说完时，却发现眼前的园林和漂亮姑娘一起消失了。

小伙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想问老者却又张不开嘴。

这时，从旁边的树上飘下一片落叶，叶子是椭圆型的，越坠落越变大，落地后变成了老太太。

老太太对老头子说：

“我早给你说过，一副白骨怎么能道心坚定，去除私情，磨灭色欲？

怎么能担当起继承道家的玄妙真经呢？

别再作梦了，还是让它从白骨来回到白骨中去吧。”

老者问小伙：“你知道自己的来历吗？”

小伙两眼茫然，说：

“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老者又问小伙：

“你知道自己的去处吗？”

小伙仍然迷惘，说：

“我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去。”

老者再问小伙：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小伙更加疑惑，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老太太在一旁听得不耐烦，就说：

“你本来就是一副白骨，既然不识道体，老头子，你还是让他回归白骨吧。”

小伙听说后，羞愧不已，痛哭流涕，苦苦哀求老者把他留下。

老者说：“原本我想把金丹大道传授給你，让你得太上玄妙，永世解脫，谁知你贪财好色，好逸恶劳，道心不坚。

你走吧，只要你诚心学道，我们就还有机会见面。”

话音刚落，老头和老太太一起化为轻烟袅袅散去，而那个痛哭不已的小伙一转脸变成了半老头子，钟离罗盘仔细一看，惊得叫了出来，原来竟是师父天乙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