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五章 错错错(1 / 1)五月酒W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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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从地上像狗一样趴着的张簿实身上移开,缓缓移向季苍,眸中好似点着一团火般,将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烧的通红。她紧紧抿嘴,唇上显出泛着血色的齿痕,秀丽的脸上除了憔悴,还交织着仇恨、不甘,以及绝望。

“你,从未认得我?”她嗓音好似撕裂一般,盯着季苍问道。

季苍面露不忍,却只能缓缓摇头,偏开脸,转身离开。

“我记住了。”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许枳最后轻声说着,好似口中含着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语气冷的令人心中一凛。

“十五年了,她当时的口气和今天最后那句话一模一样。”季苍夫子淡淡道。这一段故事,他讲了约莫半个时辰,虽然时过境迁,语气平静,但临到最后,眸中还是闪过一丝惆怅。

“那之后,夫子你就四处游历,虽对外宣称是南屿人,但是再没回去过?”我叹了一口气。

季苍夫子虽然没有细说,但不得已背井离乡肯定还有一段不愿回想的过往。即便许枳的遭遇很可怜,可我还是觉得,夫子毫不知情,何错之有,却被许枳连带着记恨至今,实在比窦娥还冤。

“我并不想再见到张簿实。”季苍夫子点点头,叹道:“听褚县令说,他去年买了开原县县令一职,因为许家老爷早已过世,就带着许枳一同从南屿搬到了开原。”

“是许枳故意安排的么?”我想起许枳在马车上说的话,似乎夫子被牵扯就是她让张簿实做的。

这样一想,我脑中浮现出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有些犹疑地开口道:“听闻户部那个大官受贿一向做的隐秘,为何偏偏在张簿实这里露了马脚,难道……”

“受贿案确有人告密,还提供了张簿实协助户部大官收受贿赂的证据。只是,那个告密人没有留下半点线索。”季苍夫子淡淡道。

我默了一瞬,终究没有把那份猜测说出口,只转口道:“张簿实成了阶下囚,她好像没有受半分牵连,真是不易。”

季苍夫子轻轻一笑,“据说,张簿实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一人身上,许家又是富庶之家,除了折没部分家产,没有影响到许枳及家人。”

“张簿实虽然可恶,但好像真的很喜欢他夫人。”

季苍夫子清冷的面上略微有一丝动容,道:“褚县令曾说,不明白张簿实家境优渥,又当了县令,为何还要冒险跟户部孙达往来,替他办事。张这个人,自卑心重,其实……当年并不贪财。”

我隐约觉得猜出了季苍夫子话外的意思张簿实这么做,也许只是为了在许枳面前找一份尊严吧。

可是,已经做错的事无法弥补,还想用另一些错事来掩饰,实在不知该说他是愚蠢还是痴傻。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即便是痴情,做坏事就是要付出代价。天网恢恢,他终究把自己送进了牢房。

“夫子,你真的是季家后人吗?”我冷不丁压低声音问道:“张簿实和许枳好像很肯定啊。”

“当然不是。”季苍夫子毫不犹豫地回道:“张簿实不过是和我同居一室时,无意看到了一些他以为的证据。”

“那你是谁?”

他顿了顿,淡淡一笑道:“我是季苍,仅此而已。”

从书塾回来,我尚还沉浸在夫子告知的往事中,因那个肌肤莹白如玉的美丽女子心生怅然。

许枳,一个从小生活富足、万事顺遂的女子,遭遇了那等不堪的事,为何能与张簿实真的结成夫妻,而又在十五年后还要设计陷害他和夫子?难道这些年来,支撑她的,就是对这两个人的无尽仇恨么?

可是季苍夫子何其无辜啊,究竟是因为许枳误以为他知情,还是正因为他不知情,才会这么恨他呢?

我正想着,秋香轻轻走过来,递给我一个布袋,说道:“小姐,这是陆青少爷给你的。”

“陆青?他不是早就走了吗?”我疑道。

“是走了,又折返回来,说要交给你一样东西。你没在家,他就放下来。”秋香笑嘻嘻说道:“陆青少爷相貌能力样样出众,还这么贴心,小姐真是好福气。”

我接过布袋,顿了一顿,正式嘱咐道:“秋香,我和陆青只是兄妹,并无男女之情。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让人尴尬。”

秋香一双美目睁大,迷茫道:“可是,大家不都看在眼里,就连夫人……”

我故作不悦,皱眉道:“秋香,我都这么说了,你还不信?”

秋香犹疑地看着我,似乎觉得我面上神色是真,这才支吾道:“我记住了,陆青少爷那边……”

“他也和我所想一样。”

秋香半信半疑,嘟囔道:“我也分不出你们是闹脾气还是怎样,不过我觉得陆青少爷……”

“秋香!”我难得严厉地瞥了她一眼。

接连被打断话题,她终于面色一整,连忙摆手道:“我不说了。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好吧,去帮我端点吃的来,我饿了。”我无奈道,打发她出去了,这才打开手中的布袋。

袋中装着的是一副折叠起来的手绘地图,一封信。

我展开地图,竟然有半个人大小。上面细致地画了从钺氏镇到云合城的路线,仔仔细细标记每一处可以歇脚的城镇驿站,每一段路途大概消耗的时间,每一点需要注意的事项……简直巨细无遗,足见绘图之人耗费心思之沉。

看着这熟悉的隽秀内敛的笔迹,我沉默不语。

世上除了陆青,还有谁能为了我,细心妥帖至斯,做到如此地步?

明明那日,在我们曾相依为命的寒秋殿前,我错怪他偷看我的本子后,又不得已说了伤人的话。回府之后,他看似一切如常,却再没有单独和我说过话,眼角眉梢也不见了几乎可以融化人心的暖意。

府内的人见到的还是那个沉静淡泊的陆青,而我曾见过的,那个温柔炙热、会从眼眸深处绽放光华的陆青,却消失了。

还是深深伤了心吧……

我不知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一笔笔描摹出钺氏镇到云合城的距离,刻画出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地图。

他是世间无双的良人,奈何痴心错付。

我鼻头一酸,眼前蓦然泛起了一层水雾,只得努力眨眼,止住将欲掉下的眼泪,默默将地图收好。

又展开信笺,依旧是熟悉的字迹:云合路途遥远,出发之前一定告知,容我妥善安排,谨防意外。

落笔:兄长陆青。

啪嗒一声,有水滴刹那间从我眼眶涌出,快速划过面颊,掉落在信纸上,湮开了最后的“兄长”二字。

这一刻,我心脏好似被人一把攥紧,骤然抽痛过后,是千万根针扎般细细密密地疼,喉咙里更似堵着一块巨石,哽咽难言。

我说的话,他确实听进去,记下了,可为什么我觉得这么难受,甚至会哭呢?是为他的贴心,他的呵护,还是他的“自知”?

奇怪,即便认为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即便是这样主动伤人的我,还会这么伤心吗?

冬去春来,进了四月初,处处春意盎然。城西之外,我时常独自练习骑马的草地更是翠色茵茵,一片繁盛。

自从一月末收到司夜寄信,称他确定要在五月去西境一趟,届时可把我捎上顺便后,我立刻以陪司夜王爷挑选封地为由,告知了家人可能要出趟远门的事情。

娘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耐不住我反复求情。

我表示出十分想出门见识一番的渴望,又说司夜在宫中对我何等照顾,应有所回报,陪他去这一趟。

在我“无耻”的演技下,娘终于松口答应了此事,只说我一个姑娘家也不太方便,定要再安排些人和我同行。我自然一口答应,心里想的却是,等到了那时候,就借由王爷之口把跟班们推掉便好。

想到前段路能蹭蹭王爷马车,后段还是要靠自己,甚至还要孤身前往深山,我这几个月来一直积极地进行着个人生存能力提升。

比方说,蹭到黄大夫那里学一学医疗护理、草药辨别跟在季苍夫子后面讨教有用的地理知识、看星定位钻进厨房学习生火煮饭还凭着记忆把以前在现代学的女子防身术每天都比划几遍……虽说每样都学得马马虎虎,但是基本用用还是可以的。

家人并不知晓我的心思,只道我是性情转变,从以前的懒懒散散变成现在的兴趣繁多。他们咂舌惊讶之余,并没有多阻拦。除了我有次点火差点把厨房烧着,弄得整个院子浓烟滚滚,呛得人涕泪交流,被赵厨娘数落了几句,其他时候,大家都还是持观望式的鼓励。

尤其是秋香,即便一双美目里时常流露出对我“不务正业”的淡淡担忧,只要没在外人面前有失身份,她就忍着没说什么。

毕竟,他们觉得这些东西我以后都用不上,现在不过是一时好奇而已,也没做什么坏事,就权当玩一玩。

有两个我一早想到的最佳“旅行”咨询对象,反而没能怎么用上。

一个是卿吟,曾外出走商过,肯定会有不少宝贵经验。可惜她年后没多久,又跟着她爹出门了,只来得及留给我一份独家自制的地图和联络方式。

另一个是刘一兄。他自小在外漂泊,还能照拂众多流民乞儿,“户外履历”定是不凡。但是,我托小乞儿小虎和六斤各问过一次,都说刘一年前交代一个年纪大点的乞儿照顾大家后,就离开钺氏镇不知去了哪里,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陶正也曾偶然提及,自上次在开曲县一聚后,就再没见过封无和夏晓。他去打听过,胭脂林家的小厮,称少爷因事外出,堂管夏晓也离开了胭脂坊。再问其余情况,这小厮也含含糊糊,说不明白了。

我暗自猜测,该不会是刘一兄带上妹妹换了根据地,所以封无也跟着去了吧。虽有点无法理解,但林家没有报官,刘一兄走前也有交代,说明他们应该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我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原定的五月之约就快到了,宫里忽然来了封信,落款是沐悦,称司夜病了不便活动,外出之事暂且搁置。

因沐悦不怎么识字,这封信应该是托人代笔,写的极其简单,只寥寥数笔,连司夜是什么病,现下什么情况了都没有交代。

正因为这样,我心中忐忑不安,疑心司夜身体欠安到何等地步,才会连信都无法自己书写。思虑了一天,我托娘去信肃太师府,请他帮忙请示圣上,准我进宫探望一下旧友。

两日后,我得到圣上恩准,并传话我享有“安乐郡主”誉称,今后但凡进宫,到宫外直接请侍官通报便可,无需提前奏请。我闻言苦笑,之前被困宫中时每日想着念着要出来,如今竟还顺便得了这便利特权。

担心司夜,我翌日一大早就出发,一路奔波后,终于下午到了京城西望,丝毫没有耽误地赶到宫中。

凤悟殿门前应门的照旧是福全,看他一脸笑嘻嘻、毫不吃惊的模样,定是早得知我要来的消息。同时,我也些微放下心来福全这样轻松,司夜定然没有什么大碍。

“福全,司夜生的什么病?现在什么情况?”我一进去,就开口问询。

“王爷前些日子不小心染了风寒,吃了御医开的药,这几天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福全笑答:“郡主,你去厅里坐会儿,我去看看王爷午睡醒了没有,顺便给您通报一声。”

我舒了口气,一把拉住他,“别麻烦了,我自己去看看,要是还在睡着,咱们就不吵他了。”

“您要自己去王爷屋子?”福全瞪大了眼睛。

“是啊。”我理所当然地回道。

探病、探病,不就是要自己去探吗,难道还让病人出来接见?

“可是……”福全欲言又止,目光闪烁。

我微微蹙眉,不明所以,继而忽然想到司夜之前隐瞒去除君衔一事,不由得怀疑该不会他又有什么事故意瞒着我吧?难道真有什么不好的病?

心中一急,我抬脚就往里走。

福全忙不迭地追上来,连声唤道:“郡主,您等等。”

“福全,司夜要有什么事,千万别瞒我。”我边走边道。

“没有、没有。”福全连连摆手,眼神极其微妙,支吾道:“只怕有些不便……”

第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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