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小苔也刚刚发现他,一脸惊慌失措,压低了声音问道。
阿直一脸迷茫地看过来,眼神在我和小苔,以及随后跟出来的肃珏面上打转,片刻后,忽然做出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举动。
他一扭身,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转身离开。
小苔惊魂未定地呼了一口,急急说道:“我爹他们就住在前面,请公子和小姐赶紧跟我从后面的小路走。”
“苏公子,小姐,从这里下去,就是下山的小路了。”站在一个不算陡峭的小土坡前,小苔终于停下脚步。
她低着头,不敢看我们,小声说道:“我怕爹和叔伯他们一会儿会发现,就先回去了。”
“有劳姑娘相送。”肃珏淡淡道。
小苔衣衫上突然落下两点水渍,“对不起,苏公子。”
“不必,姑娘请回吧。”肃珏看也不看她,“若是他们发现动静赶过来,恐怕更难收拾。”
“公子……小姐,你们路上小心。”小苔艰难说完这句,自语道:“不管公子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能嫁给你”。
这话说得极低声,我离得近,才能听清楚。
小苔犹豫了一下,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我的手上。
“小姐,你真好运。”她轻声说,目光望向肃珏的背影,黯淡的双眸里忽然绽放出熠熠的光芒。
下一刻,她决然地一扭头,向着棚屋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我低头一看,手上是一个粽子形状的布包,上面绣着一个字苏。
我心中猝不及防生出一阵酸涩。
此事因她而起,可她又是何其无辜,不过是个爱而不得的女子。
不过一面之缘,平凡如她,喜欢上了散发着光芒的贵公子。
她从未奢望过不可得的幸福,也未打搅过别人,只甘愿活在自己的臆想中,守着那一点秘密。爱的如此卑微,又如此勇敢,可惜,却连那个人真正的姓氏,都还不知。
我把那个粽包递给肃珏小苔真正想要送的人。
果不其然,他只看了一眼,就信手扔到地上,“走吧。”
我忍住想把它捡回来的冲动,想来小苔应该也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而我,在这桩事上,不过是个局外人。
我沉默着走下那道短坡,下山的小路就在眼前蔓延。可奇怪的是,肃珏却迟迟没有跟上。扭过头,发现他在矮坡中间站着,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觉得有些不对,我问道。
好一会儿,他一声轻笑,“我,下不去。”
我望了望那土坡,又看了眼肃珏,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恐高?”
这要恐高到什么地步,才会怕这不过五六米的土坡啊。
“不是。我的膝盖刚挨了那莽夫一棍,平路还好,一下坡就疼痛难忍。”他平静道,“郡主可以先走,我缓一缓,很快就能跟上。”
我这才想起他受伤一事,犹豫了一下,又走回去,这才发现他所言不假。不过一小段路,他额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看来疼得不轻。
“哪只膝盖?”
他看了我一眼,“右边。”
我叹了一口气,自觉走到他右侧,“你扶着我,右边的腿缩着点别用力,应该就能下去了。”
肃珏没有动作。
“我知道你现在挺疼的,但多少忍着点吧,不然一会儿他们追来了怎么办?”我暗自横了他一眼,尽量耐着性子劝慰。
“怎么、扶?”他开口。
“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就当我是一只拐棍。”我回道,真没想到自己还能发挥这种作用。
他顿了一下,终于把手轻轻搭到我肩上,开始小心挪动。那压在我肩上的部分几乎没有分量,与此同时……挪动的速度也几乎没有。
这样下去,天亮了都下不了这个坡。
我无奈之下,只得主动伸出手,捉住他外衫,让他身体偏移过来,“你就相信我吧。”
他僵了一下,忽然笑了,吐出的气息吹到我耳畔,“原以为,郡主对珏已是十分厌恶。”
我头上默默划下黑线。如此情境下,他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说着无关的话,丝毫不急切的样子,真让人怀疑,要被抓去当新郎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你以为的没错。”我面无表情地回道:“不过,现在情况特殊,我们权当互利合作了。我帮你下坡,你带路回城,两不相欠。”
他目光停在我脸上片刻,半睐着一双秀美的丹凤眼,“好。”
说罢,果真放低了身子压过来。
好……沉。这厮不会是故意坑我吧?
憋着一股劲儿,我勉强把肃珏安全“扶”了下来,鼻尖上冒出了汗。
“多谢郡主。”他说着,语气轻松,伸了伸右腿,稳稳站住。
我翻着白眼,将他的胳膊移开,“没事,就当扛了只猪。”
“郡主好气度,要是一般的姑娘,没准会因此赖上,让我负责。”
“你千万放心,我绝对不会。”我顺着小路往前走。
“看得出,郡主不同于一般姑娘,刚才那么主动,反倒是珏有些不好意思。”他随即跟上。
我侧脸看着肃珏,深吸了一口气,“肃公子,你真的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
他一本正经回道:“当然。即便我不算什么好人,可这事如果不在事先谋划之中,我自然会不好意思。”
我嘴角一抽,顿时明白了什么叫“本性难移”算了,还是不说话,闷头赶路吧。
倒霉了一天,总算遇到点好运。我们刚到山脚下,走了没多久,就遇见了太师府派来寻人的一队人马,里面还有王远。
一问之下才知,原来王远去太师府寻我,等到夜深还没有回来,肃太师知道此事,隐约觉得不对,这才派了人马到处找寻,奔波了大半夜,才找到我们。
这时候已经快要天亮了,王远看到了我,几乎快哭出声来,“小姐啊,要是拉个肚子把你弄丢了,我可怎么跟夫人交代啊。”
肃珏那边也尽快派了一个人回太师府通报消息。他也不知算不算幸运,一天内被两路人马惦记着,最终也算平安回来了。
我此时早已疲惫不堪,尽快别了太师府的人,借了马,跟王远一路赶回了西望城卿吟家的远来客栈里,一进屋,就一头栽进床里呼呼大睡。
这一觉醒来,我非但没有半点舒适,反而觉得更加难受。王远请来大夫一看,原来是那晚冻出了风寒。
这倒好。本来是来探病司夜的,如今自己还生病了。我只能托王远想法递信到宫里,告知司夜我这几日不便探望,以免他还没好利索,复又被我传染了。
本打算身体略好一些,便回家去,可是转念一想,司夜那边只匆匆一面,未曾告别就离开,不太合适。
另外,太师府那边几次三番传话让我过府修养,都被我婉言拒绝。肃太师也不怕麻烦,派人每日送餐过来,还请了府上的大夫过来问诊,着实算得上关怀备至。作为晚辈,于情于理,我总归都要登门回谢一下父亲这位朝中挚友的好意。
我在远来客栈专门安排的小独栋里喝着苦药修养着,不知不觉住了三天,才好的差不多了。
第四天中午,得知肃太师已经回府,我嘱咐王远备了些上门礼,登门致谢。
太师府因位于京城,却比我家大上许多。进了府门,跟着婢女沿抄手游廊走了好一会儿,我才到了待客的宽厅。
肃太师收到通报,已经穿着一身舒适的绸衫在此候着了。此外,厅中还有一个衣衫讲究形貌端容的紫衣妇人,看样子,应该是主妇黄氏。
其余除了婢女仆役,再无其他人。我松了一口气,肃玦不在可正好,省的还要费力装出一副和睦的样子。
甫一见面,肃太师便关切地询问病情,我连忙恭敬回答。黄氏在旁容色淡淡,偶尔对我微笑一下,气质淡雅的模样,和肃玦口中的恶妇截然不符。
随意拉过一番家常后,我琢磨着是时候离开了。下人突然通报,说大少爷回来了。
一直安静的黄氏忽然从位子上起身,走到门口张望。她原本淡漠的表情瞬间变化,眼角眉梢带着暖意,口中轻呼道:“可算是回来了。”
“琪儿不过是去村里给人看病,又不是上战场,你看看你,大惊小怪的。”肃太师话里斥着,脸上却是一脸笑意,转向我道:“肃琪是我大儿子,一个月前去远郊的村里给人看病,没想到今日你来,他也正好回来。”
“肃琪大哥是游医吗?”我有几分惊讶。
“那倒不是。听人说,有几个村子最近风寒肆虐,村里人请不起大夫,互相传染越来越严重,他带着一堆药过去,免除诊金给人看病。”
我了悟,感叹道:“肃琪大哥真是心善之人。”
“姑娘不知,我这儿子啊,心太善,见过他的没有不说好的。”黄氏扭过头一笑,满脸洋溢着自豪的神色。
她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长褂灰衫的青年就出现在门口。
“娘!”他笑着唤了黄氏一声,又恭敬地对着肃太师行礼,“琪见过爹,恭请安好。”
他转向我,有些疑惑。
“这是你韩叔的小女儿韩且歌。”肃太师介绍道。
“原来是韩家妹妹。”肃琪一笑,向着我温和颔首。
我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肃琪身形挺拔,相貌和肃玦相似,只一双眼睛格外不同。相比肃玦那双顾盼飞扬的丹凤眼,他的双眸更像两颗温润的墨玉,衬得原本就端正俊秀的脸庞更显古雅。
“见过肃琪哥哥。”我连忙见礼,想到他免费行医的事,心中生出一份敬畏。
“许久没有见过韩叔,不知他和府上家人一切可好?”
“都好,承蒙挂念。”我赶紧又是一礼。
“妹妹不必客气,当自家兄妹便好。”肃琪笑着柔声道,眼眸忽闪一下,“对了,之前听爹说,你和阿玦关系不错,今日可是来找他的?”
“不是。”我脱口而出,然后才咧了一下嘴,“我是来拜访肃伯父的。”
肃琪笑笑没有追问,转向肃太师,“爹,阿玦去哪儿了?”
肃太师还没回答,黄氏接口嗔怪道:“他一个士子能去哪里,倒是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是很好。”
“我刚从小河村坐马车回来,想着你们就直接来了,难免显得有点疲倦,不碍事的,娘别担心。”
“赵熙怎么没来?她一个做妻子的,也不知道好好照顾你。”
“娘,她已经最称职不过了,跟着我四处奔波。”肃琪笑着道:“熙儿回去换身衣服,上次您说她衣衫不够工整,她可不敢像我这样风尘仆仆就进府来见你们。”
“好了。琪儿也累了,先回去梳洗吧,晚上再过来一道用膳。韩侄女,你也一起来。”肃太师沉声道。
“你就在府里休整吧。成家了也是自家的孩子,免得跑来跑去的。”黄氏疼爱地对儿子说。
“不了,熙儿还在家等着,我等会带她一起来。”肃琪笑着回绝母亲的好意,又温和的看向我,“韩妹妹也千万别走,第一次见面,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聊聊。”
我心中一万个不想参加这种家宴,但一时找不到由头,只得笑笑。
“爹、娘、妹妹,那我就先走了。”肃琪一礼,利索地转身离开。
我不便与他同行,怕他会问些肃玦的事,就只得又坐下喝了两口茶,准备缓一缓,就赶紧离开。
谁料,不过是耽误了些微工夫,却碰上了最不想见得人。
没等我开口辞别,肃玦又出现在宽厅门口。
他见到我,也是一怔。
“你去京邢司了?”肃太师开口。
肃玦回神,点点头,却是朝我问道:“郡主今日是来问这件事?”
“什么事?”我一头雾水,“我今日是登门拜谢肃伯父。”
肃玦眸中掠过一丝莫测的神色,扬起唇角,“也是,姑娘家的,那些事情肯定不愿想起。”他转向肃太师,“爹也就别再当面提起。”
肃太师一脸了悟的神情,连连点点,“对,对,是我疏忽了,不提此事。”
究竟是什么事?我愣愣地看着两人,像猜哑谜一样不知所以然。
第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