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寂静中忽然响起一串有节奏的声音。
我迅速拉开帘子,果然看见韩二带着宋安和几个沂国兵士正翻身下马,踩着雪向这边走过来。
他一挥手,我连忙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跟着进了旁边的大帐。
韩二令宋安在门口把守后,才开口:“怎么样,想好了吗?”
我点点头,“我一定会解释清楚,而且好好认错。”
韩二冷哼一声,“那就好。不枉我为你担了一顿骂。”
“什么?”
“刚才趁着没人注意,我忍不住先告诉他,那些话是肃玦无中生有。谁知陆青这家伙不领情,冷着脸说我太过鲁莽,把你带了过来。”他朝天翻了个白眼,“明明是某个人心中有愧,才非要跟来的。”
我连忙作揖,“二哥说的是。这事我也会跟陆青哥解释。”
“罢了。”他摆摆手,“这个不重要。不过,有件事,我虽心里有数,还是要跟你确认。”
“什么事?”
“你对陆青……”他定定望着我,“究竟有无心意?”
我没料到他问的这样直白,顿时觉得脸上一热,默了一会儿,咬了咬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是兄妹之情?”他不放心地追问。
我这次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我就说嘛。”他嘟喃道:“大家早都看出来了。就你自己,傻乎乎地现在才明白,还白白让他难受。”说罢,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我不禁有几分困窘,实在没想过自己还有跟“兄长”探讨感情问题的时候。就算是在本身情商也不高的韩二面前,我谈及这些也难免感到羞涩。
果真,这就是所谓的那个什么,恋爱心态?
“你去吧!宋安给你带路。”他一挥手。
“去哪儿?”我下意识地问道。
“去给军师缝衣服啊。”韩二一挑嘴角,笑的分明不怀好意。
“我是韩将军的婢女,将军派我来为军师整理内务,烦请这位大哥通报。”
陆青帐外约莫十米处,站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神情肃穆的大汉把守。我学着印象中婢女的样子冲他行了一礼,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瞧着我,黑脸上闪过一点笑意,“韩姑娘尽管去吧,陆……军师在等着。”
我顿时明白过来,这位应该就是大哥的朋友,如今守在陆青身边的戈仓。于是我再次真心实意地鞠了一躬,才向里走去。
我站在帐外,刚举起手,欲掀帘子,心跳却先一步乱了起来。
一帘之隔,那边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可不知为何,我竟然慌到手微微发抖,脑袋里也一片空白,就连面圣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我努力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又整了整额发,使劲做了几个深呼吸,还没等完全准备好。里面响起一个声音。
“进来。”简单的两个字,低沉平直的语气。
我不敢再磨蹭,连忙推开帘子,踏足进去,接着……故作轻松地四下打量。
这间大帐十分宽敞整齐。最里面是宽阔的卧榻,中间的火架上垂吊着一只水壶,旁边围着一张小几和几个坐垫。左边的地上铺着皮毛毯子,上面放着一张摆满书卷的几案。
直到我终于把目光移向桌案后端坐的白衣男子时,他才停下手里的笔,淡淡问道:“看完了?”
“嗯,住的挺好的。”我傻笑一声,不知所云。话刚说完,脸上一红,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
“外面有戈仓,不必担心。”他放下笔,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
隔着不足半米的距离,我再次闻到那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息,一时忍不住偷眼看向他。
“小妹,委屈你先住几日,过阵子我想法把你送回沂国。”他平静道。
“我不走!”我赶紧摇头,“我还不容易偷偷跟来的。”
“要不是且行有意纵容,你能跟着过来?”陆青一语中的,加重了语气,“此处是赫久军营,不是你们兄妹胡闹的地方。”
“我没胡闹。”我小声辩解道:“我……我是想见你才跟来的。再说,二哥能来,我为什么不行?”
“当然不同。虽说沂赫联盟之事已有九成把握,但我毕竟隐瞒了身份才取得和英则王上的信任,若此处出现奸细或是我身份败露,两方势力随时可能兵戈相见。以防万一,我为且行准备了突围之径,但此路毕竟凶险,多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你,你们俩人都会多一份危险。”
他语气冷静地分析,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知道,你是嫌我没用呗。”知道他说的没错,可是我莫名有些委屈千里迢迢来见的人,连半句客套也没有,就要逐我回去。
“小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憋了憋嘴,“你是为了我好,我……”
他没等我说完,打断道:“总之,我会嘱咐人找稳妥的途径带你回去,你也不用担心且行。”
我低着头,用脚蹭着地面。
“好了,我该说的说完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没想过重逢是这种气氛,我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里的委屈,一抬头,“我还有话说。”
陆青却已转身回到了书案旁,复又提起了笔,淡淡道:“如果是肃玦那件事,且行已经解释过了。那日不过是我自己酒后失态乱语,并非真信了他。不管如何,现在都没有关系了,小妹也不必介怀。”
我睁大了眼睛陆青这番云淡风轻的模样,确实如他所说,像是一点也不在乎。
我当然也不希望他为此所伤,可是,他这样子让人感觉如此陌生。
“陆青哥,不止是肃玦,我、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不该那么武断地自己做决定,也不该一直躲着你,我……”
“无妨。”他语气平平地打断我,手中的笔一直没有停,“你没有错,我也不再执念,过去的就过去吧。”
不再执念是什么意思?我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儿不语。
“小妹,这几日在帐中安心等着就好。”陆青顿了顿,终于看向我,“我还有事要忙,你请回吧。”
他神情和语气如此自然,就连看着我的眼眸中,也没有了丝毫波动。
这种平静地让我从内心深处升起了一丝冰冷的寒意那是我曾无数次见过,他对待别人惯有的疏离。
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我忽然有点害怕。
“不,不是的,还有……你的衣服没补,我不能走。”我寻找着蹩脚的借口,只想多停留一会儿,来否定刚才的感觉。
“不用了,不过是且行一时找的借口罢了。”他随口道,眸中依旧平静如水,也冰冷如水。
为什么会这样?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和英则白日里说过的那句话突然就冲进了脑海“看来军师对这件布袍在乎的紧啊,上好皮袄都没能入你眼,还是佳人送的东西更珍惜些。”
“佳人?”我猛地一惊。
“什么?”
“是谁送的,你身上的外衣?”我也不知道怎的,就这样问出了口。
他眉头一扬,半刻后,望着远处低声回道:“她叫月娘,是草原上的蝶女,救过我一命,也曾对我悉心照顾。过几日,我就想把你托付给她。”
陆青也许不知,他此时语气多么温柔,眸中映照着烛灯,有点点星光。
可我这边,心头却腾上一个可怕的猜测,它伴着巨大的失落,如同一只手重重摄取着我的心脏,让人难受得呼吸不畅。
这一切感觉,都源自那个我未曾谋面、曾经感激不尽的姑娘。她在危难时期救了陆青的命,悉心照顾了他很长的时间,送给他连上好皮袄也比不上的长袍,还……
“我先走了。”我匆忙辞别,掀起帘子逃走了。
“你眼睛是怎么回事?”韩二疑惑地看着我,“肿成这样。”
我坐在他帐中,把从外面拿来的雪团捏实贴在眼皮上,“太激动了,一夜没睡。”
“真有你的。”韩二嗤了一声。
“二哥,过几日,我就回去了,陆青哥说他找了人送我。”
“你要回了么?”韩二的语气有些惊讶,不过很快道:“也好,反正人已经见到了,你一个姑娘家在这儿多少有些不方便,还是等他回去吧。”
“我问你个问题。”我没解释,缓缓问道:“如果有一个人做了让你很感激的事,但是他却要拿走了你最珍贵的东西,你要怎么办?”
“我要是真感激他,就把东西送给他啊。”
“可如果你也很想要,不想放弃呢?”
“我直接告诉他,给他点别的。”
“要是那东西,你以前没珍惜,现在也很可能也不属于你的呢?”
“到底什么鬼问题。”韩二有些不耐烦起来,“东西究竟是谁的?”
“万一……不是东西,是人呢?”我一脸颓态。
一只手贴到我的额头上,又快速挪开。
“没发烧,你说什么胡话!”韩二终于无法忍受了。
“我没说胡话,就是问问。”
“有话不明说,绕什么弯子。”韩二嫌弃道。
片刻后,他声音里多了几丝恍然大悟,“该不会是卿吟派你来打听什么吧?”
我有些无奈,他怎么会突然提到卿吟?
“她问这个有什么目的……”韩二居然顺着自己的思路认真思考起来。
“不是她,我俩很久没见了。”我拿开了雪团,睁开眼睛。
“你们不是一直挺要好吗?”韩二一挑眉,轻咳了一声,“那个,要是她说了什么,你可一定要告诉我。但是,不过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告诉她!她这个人,很是狡猾,谁知道你这呆子什么时候会被她利用。”
真、幼、稚。我嘴角无奈地一扯。
说起来,韩二看似各种嫌弃卿吟,但反过来,能被他记挂在心里,也就只有她。这样一看,卿吟好像还是幸运的。
“卿吟挺不错的,别不珍惜。”带着一点过来人的感伤,我劝他。
“哼。”韩二皱着眉,带着一丝莫名的别扭,“她除了死皮赖脸地烦人,有什么好的。”
不就因为死皮赖脸的坚持,才能在你这个情商稀薄的人心里留下一席之地吗……我无奈地摇摇头,没敢说出口。
可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念头忽如闪电般在脑海中炸开。
她的……坚持?
我猛地坐起身,把韩二吓了一跳。
“怎么了?”
我没回答,脑海中却一片清明刚刚问韩二的问题,竟然从卿吟身上得到了答案!
想想之前,我处理问题的方式就是逃避,以为经此一遭,自己能有所改变,结果却还是习惯性走了老路,一感觉不对,就生出了逃避的念头。
相比卿吟,我实在是……太特么怂了。
而闷着头自欺欺人的蠢事,我可不要再做第二次了!
我肿肿的眼睛放出光,一把抓住韩二,“二哥,拜托你,找一切机会让我见陆青哥!”
在我的“苦苦哀求”下,韩二确实很努力地寻找一些机会帮我。
比如,他借阅的图册要还给陆青,自己抽不开身,“只能”让我去
比如,他去陆青帐中,回来时不小心遗落了东西,派我去拿
比如,他给二郎王送了一些沂国的茶叶,顺便也要有人去给军师一份
再比如……总之,在各种花式理由下,四五天下来,我几乎每天能见到陆青一次。
可惜的是,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一次是他忙于正事,分身乏术,我实在没法开口打搅
一次是我刚开口提到月娘,他按按头,说有些疲倦,下了逐客令
甚至有次,我刚进帐子,他起身就走,说是有事要见王上……
几天下来,陆青和久别初见的那次,几乎没有变化,依旧冷静有礼,但是疏离。
挫败是当然的,可我叹了几口气后,又打起精神准备重振旗鼓。只不过,有个人先坚持不住了。
“小妹,你能不能自己想想办法。”韩二在我帐中哀嚎道:“这样密集来往下去,就算陆青的身份不受怀疑,别人还以为我有断袖之癖。”
“辛苦二哥!”我用鼓励的眼神望着他:“明天继续。”
“还要继续?你们在搞什么把戏?”
“不是把戏,现在可是你小妹生死存亡的时刻。”
“什么事这么严重?”韩二吓了一跳。
我叹了口气,也不在瞒他,“你知道救了陆青哥的是两个蝶女吧?”
“知道啊,陆青信里写了。”
“其中一个叫月娘,陆青哥宁可不穿二郎王送的上好皮袄,也要一直穿着她送的衣服。”
“那有什么!陆青身上有烧伤,穿不了不透气的皮毛。”
我摇摇头,“不止,那天见他,他变得很冷漠,而只有提到月娘时,脸色才有点缓和。”
“你是说,他喜欢那个月娘?”韩二直截了当地问。
“我不敢问。但你想想,月娘救了他,又照顾了他那么长时间。要是我最困难的时候有人这样对我,我没准也会动心。”我不甘心却又无奈地解释道,顿了顿,“况且,能做蝶女,在男人眼里不会差。”
“不会!陆青我最清楚,做事八面玲珑,唯情上简单至极。对他来说,世上只有真正在意的人,和其他人,两种而已。一旦认定,就很难改变。”韩二摇摇头,“不瞒你说,之前,我因为你的事,还觉得他过于执着,明明你这家伙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不贤良淑德,不温柔贴心,总喜欢自不量力的逞强,对不熟的人热心热肺,对身边对你好的反而忘恩负义……”
“二哥……”我一脸沮丧地打断他,实在没勇气听下去了。
韩二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尴尬地支吾道:“啊,小妹,我不、不是说你不好。就是一时打抱不平,没控制住。”
我幽幽地转过头,连二哥都着这么觉得,形势真的很严峻啊。
“小妹,我会继续帮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
韩二看我脸色不对,丢下这句话就连忙溜走了。
自暴自弃?
呵呵,我吐出一口闷气才不要!
第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