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兄长经此一礼,已经是社会认可的成人了。这意味着,今后,这个家能收生辰礼物就我一人了。可是,没等我得意地迎来我的第二个生辰,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此事之前的一阵儿,我便隐约觉得家里气氛有些不同。
首先是府中的信件来得十分频繁,陆叔越来越忙碌,他和娘亲不时单独交谈着什么,两人常面色郁郁,却又竭力不表现出来。韩二曾问过,却被娘几句话打发了,只让他专心读书习武。
想来应该是些不愿我们晚辈知道的事情,所以我干脆不问。倒是秋香从娘的贴身侍女霞姑那得知,夫人比以前念经更勤了,似乎是在为了圣上的病祈福
“难道是圣上的身体又不好了吗?”我问秋香。
秋香摇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夫人连霞姑也没有告诉。”
“算了,天高皇帝远,圣上的病我们知道又有什么用,左右我又不是一朵真的祥云,能飘过去罩着他。”
“小姐,这大不敬的话可千万别在外面说。”秋香脸儿吓得一白,急切道。
“知道了。”我懒洋洋地伸手推开窗户,眯眼晒着阳光,一脸享受。毕竟我不是这里的人,跟这位一面之缘的圣上再没有什么交集,所以说过就忘,没有多余的感受。
可是,当时的我却没想到,这位和我没什么交集的圣上,却能扭转我这位“韩府千金”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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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家中来了不速之客。
那日还未到晚膳时候,陆青、韩二跟陆叔一道出门了,我正和娘在院内说着话,外院的守门跑进来通报,说是宫里来了人,要见将军夫人。
娘的身躯明显颤动了一下,但面色还算镇定,低声问道:“肃太师可来了?”
“回夫人,没瞧见太师。”
“知道了,带客人到前厅歇息,我马上就来。”
她眼中忧色一闪而过,面向我时,勉强挂着温和的笑意,柔声道:“歌儿,你去屋里休息,不要出来。”说罢,也不及多解释,便匆匆离去更衣整理。
娘鲜少露出如此异样的表情,加之前阵子府内的变化,我心中顿生疑惑。回屋后,想来想去,始终有点不安,于是偷偷溜到前厅一侧的偏室,屏住呼吸贴着门缝,看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客椅上坐着个通身黑袍的男人,门边站着两个着靛蓝短打的小仆。
那男人背对着我,身边放着一顶黑纱帷帽。他向对面坐着的娘颔首致礼,声音如同指甲划过铁皮一般尖锐,“刚给夫人看过腰牌,老奴是圣上身边的赵公公。今日贸然叨扰实属无奈,但事发突然,确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公公不必拘礼,只是公公甫一进门,就说要带歌儿进宫,不知是何缘由?”娘微微蹙眉问道。
我心中惊讶,原是冲我来的。
“不瞒夫人,圣上自一个月前感了场风寒,身体一直不适,近日来病情愈发凶险了。”
“那当请宫中太医尽力医治。”
“这点自不必说,但是太医之力绵薄,术士大人称,此劫非府上千金不能度化。”
“公公何意?”娘声音下沉。
“夫人不必防备。去年年关,府上千金在百官面前敬酒,明面上代父请罪,实则以祥云之躯度化圣上之劫。老奴虽未能见到夫人,但服侍圣上已久,蒙得圣恩,有幸知晓此事。今日,圣上口谕召见韩且歌,请夫人通识大体,容许老奴速带祥云进宫,以解圣上危难。”
娘极力平复神色,一时未曾开口,许久后,缓缓道:“将军已得圣上恩准,若要且歌进宫,定会指派肃太师前来相接。”
“夫人是信不过老奴?”赵公公尖声中带着一丝不满。
“公公莫怪,宫中局势,我不太明了,只是此乃圣上亲口许诺的事,将军也反复交代过,我不敢不遵从。”娘低柔的声音中已有恳请之意。
一门之隔的我,此时终于明白,圣上的病情恐怕很是不妥,而有着“特殊身份”的我,处境也随之微妙起来。
据说圣上自那次敬酒之后有所好转,定以为是“祥云献酒”生效了。在我看来,他也许是心理上有所慰藉,使得汤药更能竭尽其用,才会有所好转,其身体恐怕已是强弩之末,一场风寒便让其再度恶化。
想来爹娘应该早也知晓圣上病情,除了朝政变动的顾虑外,无疑也考虑到圣上迷信术法之道,多半会宣我进宫。只是,若我此行能令其好转便罢,要是没有得偿君愿……
我想到这里,虽不甚明白具体会面临何等局面,但看娘此时的神色,也知道可能会有危险。
“肃太师因事未能及时应召进宫,可圣上这边确是再也等不得了。”赵公公语调突然拔高,“老奴马不停蹄地赶来,就是为了尽快将府上小姐带进宫。夫人再迟疑耽误了时机,后果不堪设想。若是因此酿下大过,届时,不光是你我,整个将军府恐怕都会在劫难逃。”
他声音尖锐凄厉,语气阴沉,言语中的胁迫再清楚不过了,娘闻之,一直强撑的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那,请公公稍待半刻,家中男子都不在,我是妇道人家,无法做主。一会儿陆将军和小儿就会回来……”娘放在膝上的手指紧紧蜷成拳状,勉力挤出一句话。
然而不待她说完,那公公连连摆手,“夫人还不明白,老奴不过是感念祥云之故,才花了许多时间解释。老奴带着圣谕前来,怎容夫人百般刁难!若是再执意阻拦,莫怪老奴无礼,让这两个不懂事的手下搜府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大步一迈,逼到娘跟前,门口两个小厮也随之目露凶光,一左一右走到他身侧。
三人围攻逼迫之下,娘脸色灰白,一双美目中尽显惊慌之色,嘴唇也不自觉地颤动着。
可气!不过是圣上身边的一个公公,居然敢在将军府内如此威逼主母!实在受不了娘被欺负,我推开了偏室的门,脱口而出道:
“我跟你去。”
赵公公和他手下的两位小厮听到声音,立刻转过头来。娘几乎同时圆睁双目,蓦然站起身来,脸上焦灼之甚,看上去似乎快要掉下泪来。
小厮们长得黑面凶狠,赵公公却是白皮圆脸,眼中还有一丝还未收回的凶狠之色。他看到我后,立马弯了眉眼,化作一团和气的模样,微微躬身道:“老奴见过韩小姐,韩小姐此番气度担当,不愧是天降祥云。”
我心中暗自鄙夷,面上却不得已地应付道:“公公不必客气,将军府虽不大,但你们三人,恐怕也要搜些时日,实在是辛苦。”
“小姐打趣,老奴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您和夫人千万别介意。”赵公公陪着笑道。
“既然事态紧急,我可以跟你走。不过,我进宫之后,还是要按照圣上的许可,让肃太师伴我左右。否则,且歌生性胆怯,又受了这一惊,万一状态不妥,影响到术士大人祈福,公公恐怕也逃不脱干系。”我斟酌着提出条件。
“这是自然,小姐不必担心。太师就住在京城中,我们彻夜赶路,定能在明日朝前到西望,彼时肃太师定会在宫中候朝。”赵公公放缓了声音,细细说罢,半俯身,一展手臂,“有请上路。”
娘挪步过来,强挤笑意道:“公公,小女体弱,不耐车马。待我与丫鬟交代几句,与她一同前去,路上也好照拂。”
赵公公眼眸一转,想了想,点头道:“好。只是夫人需自乘府内轿子跟随,老奴带来的轿内有术士大人所施阵法,只得祥云一人乘坐,轿帘都未敢掀开。”
见他说的煞有其事,我心底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帮迷信头子,做个法还要整全套啊。
见娘面上露出忧色,我附耳轻声道:“娘,既然圣上都相信我是祥云,别人应该也不敢逆天而行,对我有什么伤害。我们虽是分轿而行,但总有下轿汇合的一刻,您不要担心。”
娘勉强牵起嘴角,点了点头。为了让其安心,我故作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抬脚当先出了府门。
门口除了几匹马,果真还停了一部“马拉专轿”。说起来,这轿子外表普通,毫不显眼,不但看不出施了术法,甚至一点皇家气派都没有,着实让人失望。
我正围着轿子腹诽,一旁的赵公公面上带笑,却是寸步不离、见缝插针地督促着,犹如一只苍蝇,嗡嗡地令人心情烦闷。
待我钻进轿厢,一个小厮立刻坐上车梁,赶着马儿缓缓起步。
我打开侧帘,向外望去,见刘公公和另一个小厮利索地翻身上马,不远处,家中的马车也哒哒地移动过来,娘在门口和霞姑交代着什么。
我本来对皇宫什么的并没有太多敬畏,知道娘跟着,也就放下心来。落下帘子后,呆坐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十分困乏,即便坐着不太舒适,竟然也很快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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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曾想到,这一觉醒来,竟是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