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宗聚首的消息,早在一月之前便不是秘密。
暗潮涌动的天光城表面依旧风平浪静,任凭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流汇入,不泛半点波澜。
上层仙师们的角力,还影响不到下层民众。在他们看来,这仅仅是一次热闹罢了。
天光城热闹常有,可这样的单是想想便让人热血沸腾的大热闹,可不多见。以前或许有过,那也要追溯到二十年前。周围十里八乡闻风而动,赶集一般的呼朋唤友,一窝蜂的涌进城来。
不为别的,只求见证这场盛事,好不枉世间走上这么一遭。
大街小巷,各个商铺的伙计们,卖力吆喝声此起彼伏。四宗坊市有这样的胜况,不足为奇,但对他们这种小门小户,像现在人挤人,人挨人的场面,几年也难有一回。可不得抓紧时间,赚他个满载而归?
各行各业百花齐放,各大赌坊档口,更是忙的脚不着地。街头巷口,激烈的讨论飞起成吨的唾沫,还不就是再为谁强谁弱,争论不休么?
刚下云舟的众人,经北门而入,正从街头路过。
“你们看那边!”郝振乾目光落在前方的横幅上,不由脸色微微一沉。“这赔率也太小瞧人了吧?”
“怎么了?”卫誓抬头望了一眼,很快被上面一连串的数字打败。三十天的疯狂修行行,精神高度紧绷。就在刚才,他仍在思考着修炼上的问题,他哪有时间去浪费在这些琐碎小事上
知道的越多,便越觉得自己无知。学到的更多,自身问题也就发现的更多。
尽管,很多内幕消息,宗门怕给他们过多的压力,并未告知。可卫誓想来心思细密,平日的点点滴滴中,他多少也能看出些许端倪。对于一些内情,他比旁人,也要早猜测出一些。
这不是一件小事,否则宗门,不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而其中的关键,便是他们这些随行而来的外门弟子!
如此,他就更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些琐碎小事上了。
郝振乾靠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那横幅上面写着的是赔率,瞎了他们眼,居然是我们赔率最高!而且……高的不是一星半点。”
赔率越高,越不看好。卫誓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郝振乾一脸肃然,认真道。“那些赌坊档口是不会做赔本买卖的,简单的赔率都是经过多方消息汇总得来的。我们的赔率被提的这么高,换个角度来看,便是在说。我们的对手很强,强到他们都不抱希望。”
“而且,此处城区还是我们天魂宗的地盘。他们多少也要顾及一番宗门的颜面,不敢搞的太高。至于其他三宗所辖,只怕……”
说到这里,郝振乾已经瘦下来几分的脸蛋微微颤抖,露出不满之色。冷哼一声:“他们怎么就敢认定我们,一定会输呢?”
“既然如此,那就要用事实告诉他们,这样的做法不对!”卫誓目光从前方的横幅挪开,落在了郝振乾身上,半开玩笑道:“让他们知道错了,以后就不会这么做了。”
“哈哈哈!”
郝振乾脸色涨红,一旁偷听的蓝小凡则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
这不是,卫誓曾经对郝振乾说过的话么?
那一次,卫誓没有让他们失望,只是这一次,还会像上次,在宗门内那样轻松么?
……
第二日清晨。
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天魂宗的府邸大门轰然打开。
一道道装束整齐的人影,从其中鱼贯而出。门外,清冷的晨风中,人马肃立,足足近千人等待于此,整装待发。他们身上的衣袍,质地不同,颜色不同,却毫无例外,总能在他们身上,找到天魂宗惯用的标识。
他们是天魂宗驻扎在天光城的轮值修士,正因为他们在这里待了足够久的时间。所以他们比这些仓促到来的同袍们,更明白在走出的人影中,这二十名身穿山纹青袍的外门弟子,肩负着什么,意味着什么。
那是能让他们摆脱现今困局的希望,能让他们挺起胸膛扬眉吐气的希望。一道道目光由不住的汇集而来,带来了压力,亦给他们一种注入了一股力量。
卫誓神色凝重,这份期盼,他感受的到。
带队的李鲲武快步从府中,腾身翻上一匹毛色纯白四蹄上却赤红如火的踏炎马。
原本穿在身上总觉别扭的峰主袍,现在罩在他明显小了一圈的躯体上,才算真正融为一体。少了那份视觉冲击,可李鲲武肃穆的神色,让身上的威严越发浓郁。直到此时,他才更像一个统领一峰的峰主,一名率队征杀的战修。
“出发!”
没有丝毫废话,在李鲲武的带领下,队伍轰然开拔。
从这里到城中心会场,一个时辰总是够的。宽敞干净的道路,屋檐下缠着彩带,明显是专门装饰过的,如过节般喜庆。
卫誓没有多想,正做着最后的准备。远方传来的喧闹,依稀间,落入耳中。
从别的城区传来,是城民自发的组织的游行。喝彩声伴着鼓点不绝于耳,灯火交辉,就连昏暗的天空都渲染出一层红晕。
再看自己这边,前方的街道死寂一片,看不到半点人影。肃穆的队伍走过,除了单调的脚步声外,居然就再没有了半分响动。
卫誓苦笑,自己这边无人问津,而对方却被追捧的像是英雄出行。如此,他心中怎能好受的了?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转角向前。前方的屋檐下,一名老者正手持红灯,静静等待着。老者年近古稀,肩背佝偻的站于寒风之中。他一头白发飘散,身子颤巍巍的摇晃,探出的脑袋,却未曾收回过。
待得队伍临近,老者突然开口。
“西区陈家,陈庶武,见过宗门仙师!”
言罢,老者躬身一礼,虔诚至极。他眼中映出的,不是眼前这姿容肃穆的队列,而是遥远的曾经……
曾经的天魂宗,逢出,队如蛟龙卧城,必万人空巷,夹道迎送。盖天强势,声威谁及。
曾经的天魂宗,逢战,势如摧枯拉朽,必欢声震野,彩幅蔽空。一袭血袍,便可让三宗噤声。
见过独领风骚,再看三宗制衡割据。他心中唯有不屑鄙夷,怎肯委身追捧?
如今,二十年的破败凋敝,忍气吞声,改变了什么?
辉煌不是说出来的,是唯有亲眼见证,才能心服口服。这些只见过三宗耀武扬威的年轻人,又怎会对明显势微的天魂宗,亲眼相加呢?更有趋利避害者,选择了叛离,趋炎附势。
人心是变了,可他这个老一辈的天魂宗外门弟子,心不会变!
李鲲武停马不前,队伍亦是随之停下。
只见身居峰主高位的李鲲武,居然就这么抱拳向着老者回了一礼。峰主如此,余下的弟子哪个胆敢怠慢?
看着齐齐向他行礼的众人,叫做陈庶武的老者,不禁潸然泪下。
继续前行,各式光点陆陆续续的顺着道路排了起来。摇曳的灯火,照亮了一张张皱纹密布的面庞,绝大部分是上了年岁垂垂老者。他们虽然有些拖家带口而来,可真正从始至终,怀着追缅的目光,目送队伍的也只有他们了。
他们世代居住于此,见证过天魂宗的辉煌。如今,他们没有力气去欢呼喝彩,去为自己心系的宗门敲锣打鼓。但当年天魂宗鼎盛风姿,始终印在了他们心底,不曾忘却。
二十年弹指既过,一代人逝去,一代人新生……
若干年后,这座城,还会又人记得天魂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