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山很大,以至于身处山中,头顶笼罩的黑云便成了天。这里分不出日夜,淡去的时间,让一切的等待都变的漫长而看不到尽头。一分一秒,都变得极为漫长。
冷风吹动的地上的积年浮尘,一堆堆瓦砾碎石好似个个坟茔。没有生机的死寂如同一柄钝刀,缓缓切割着鲜活。哪怕天上的黑云总在不知疲倦的缩放翻滚,浮尘亦是飘荡起伏,在卫誓眼中,依旧是一片灰白,与世界脱节。
荒凉,破败,这就是毁宗灭派。曾经的记忆泛起,当时仅是自己瞎想,如何比的上亲眼所见。
卫誓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然而眼帘中的黑暗却让他难以遏制的绷紧了神经,越发敏锐的感知。
断壁残垣中,瓦砾之下,一股莫名的味道难以遏制的钻入鼻孔,腥臭而腐朽。卫誓从来没有闻过,不过可以想象,这是血的腥味,骨的枯朽。
相比在这里静静的等待结果,卫誓此时更希望自己能挺身而出,像个真正的天魂修般去战斗。但他无法离去,现在他身不由己。重伤的师兄需要照料,需要守护,但是自己真的能做到么?这是他逃离不了的压抑。
身边的师兄是他职责所在,亦是让他唯一能够安心忍耐的理由。
轰,轰,轰!
战斗的轰鸣终于响起,愈演愈烈,犹如一道道狂风掠过,在卫誓耳畔掀起狂风暴雨。每一声响,都似一声响在心里的雷鸣,轰然间动摇着他。
卫誓只觉自己就像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船,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战斗开始了吗?”正在调息的师兄被响动唤醒,轻声问道。服下丹药,伤口又有卫誓做了一番简单处理,如今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精神。
“真好啊!”
没心没肺又眉头没脑的感叹了一句,这位锐天峰师兄像是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仰头看向天际,满是疲累的双眼非但没有闭起,反而凝满了希望。
卫誓默然抬眼:“师兄你就一点不担忧么?”
“担忧什么?有什么可担忧的。”师兄侧过头,细密的剑眉舒展,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师弟,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像个老朽似的看不到半点朝气。难道不应该天不怕地不怕,无所畏惧么?嘿,这样不好吗?战斗到筋疲力尽无能为力,那就坐下来歇息。我啊……咳咳……”
卫誓张开五指,贴了上去。平缓温和的真气透过手掌,缓缓渡去。
“师弟,谢了。维持阵法时,我把真气耗光了,还真是惭愧。现在你们来了,我总算能安心疗伤。一切都向好的一面发展……师弟你还担忧什么?”
“师兄,你少说两句。”卫誓黯然叮嘱一声,黑色的眸子眨了眨。有些话说出,总会显出内心的软弱,不过他已经顾不住上了。“我修为太低……我怕,护不住你!”
“护我?”师兄哈哈笑了起来。“哪还有散修,其实留下你,也就是让你陪我说说话……”
“万一还有散修呢?”卫誓打断道,漆黑的眸子透着认真。
“万一有啊……”师兄顿了一下,歪了歪脑袋。“我是跑不了了,你究竟是选择逃跑还是战斗,视情况而定。”如果他还有力气,一定会拍拍卫誓肩膀。“记住,能活一个算一个,到时候别逞强。”
卫誓低头不语,这个话题过于严肃,连他都不确定自己究竟会如何选择。
“嗨,别瞎想了。我们哪有那么倒霉,这最坏的结果,我们又未必能遇到……想它干嘛?”
卫誓重重的点点头。
“呦,师姐,这有人!”
突然有前方有声音响起,很轻很模糊。
“铮!”
卫誓手边飞剑顿时腾起,掐手一指。阴暗的天空一道泛着月华的流光乍然显现,与直冲而起的飞剑碰撞在一起。
“什么人!”
阴暗下,两道朦胧的身影正缓步走来,被卫誓死死盯紧,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高一矮的两名女修,俱是身段苗条有致,身着裙装。走的近了,卫誓这才看清两人全部,高个女子身着白裙合身而简单,面容精致冰冷,双手隐隐发亮,看来先前偷袭的就是她了。
“什么人?哎呦,我们就是你们口中的散修啊!”
走在前面的另一名女子则要矮上半个身子,看起来娇小玲珑。她穿着类似寻常宗门都会有的制式的裙装,如血一般的鲜红。这便是她的回答,嗓音婉转,却带着刺骨的寒冷。
卫誓下意识的向前走去,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守护别人这种事情卫誓还是第一次做,着实没什么经验。然而在他没有注意的角落,又一道月白贴地而来,借着地上的凌乱遮掩,悄然而至。待得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月白色光刃由阴暗而出,以刁钻诡异的角度向着师兄头颅斩下。
“师兄!”卫誓回身大喊,眦目欲裂,哪怕两人近在咫尺,却仿佛遥远的难以企及。
卫誓看到已经摇晃站起的师兄,如同凡人一般抬手挥动飞剑,斩在了光刃之上。可惜,那些微末真气并不足以击溃光刃,少了真气加持便是少了力量。
刀刃入肉的轻闷声,依旧响起。
光刃没有取下他的头颅,却犹如活物一般贴着飞剑,绕了过来,落在了他扬起的手臂上。
断臂坠地,鲜血如流。
师兄身形一个摇晃,然后软软的靠倒在残壁上。以他虚弱的身躯,本就难以行动。何况此时再失一臂,简直就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痛感抽走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力量,甚至开始腐蚀他的血肉。
“师姐,你打偏了耶!”
“无妨!”白裙高挑女子缓步继续向前,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这都被斩去一臂,看来伤势不轻。无法战斗又没护身法器,失手又怎样?还不是任我们姐妹宰割。”
“果然呢……剑修没什么防御。”
锐天剑修不修肉身,没了真气,无法控剑着实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卫誓没工夫搭理两人,他看到的是一张缩成一团的皱脸,没有半点血色,那一滴滴从肌肤中渗出的冷汗,混着血,拌着土,流下痕迹。
痛苦可以想象。
纵然如此,师兄依旧咬紧了牙,哼都不哼一声。似是察觉到了卫誓的目光,他抬起了头,注意力从断臂上离开。嘴巴轻轻张了张,开口却无声。
卫誓只觉被一张大手狠狠将心揪起,又重重摔下,在撕心裂肺中,他看懂了那句无声之言。
他说。
“师弟,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