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誓仿若雕塑一般站在原地,从始至终一动不动。无论是兽群到来时前方的嘈杂,还是安于天驾临时身后响起的欢呼,都未能将他唤醒。甚至是那小女孩显露本体与安于天厮杀所惹动的浩大声势,他也都只是无动于衷。空洞的双眼,宛若无物,僵硬的面庞,无喜无悲。
他像一个木桩,像一尊死物。无喜无悲,无惧无扰。阳光再次重归大地,照的林间这片少有的空阔一片金黄,同时也照亮了那一柄柄悬浮而起的飞剑,光芒闪烁。相比周围璀璨的剑影,浑身染血的卫誓身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泛黑,光芒丝毫无法侵袭而入。他留给众人的背影,无比寂寥。黑暗阴冷依旧与他相伴,仿佛他与众人处于两个世界。
“杀!”
卫誓轻轻开口,用一种平和轻浅的语调,去呐喊这个充满血腥的字眼。在他识海中,冰影陷入沉眠,两道人影却在交替出现。一道源自冰影,而另一道来自万剑。他们语气温和的说着什么,浅淡的语调,轻柔的声音,卫誓却一句都没有听清。但那身影让他痴迷,以至于忘记了一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而那不断响起的声音,尽管模糊,却带给了此时想要却找不到平静。
心神一片空白,什么都不需要去想。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不再像一名修士,更不是锐天峰的大师兄。他卸下了担子,手中万剑的触感依旧还在。仿若又有一道声音在不断提醒着他,“这柄剑的存在,意味着守护!你有资格拥有他!你是我的弟子,你是锐天峰的大师兄!”
卫誓感觉自己仿若被人囚禁,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改变。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当识海中的人影消失,话音隐去。他这才恢复了自我,一直被压制在角落的念头气势汹汹的卷土重来。卫誓再一次看清了眼前的世界,再一次开口,只不过这一次,换做了两个字。
“复仇!”
“放心,血债唯有血能偿。杀伤吾宗弟子,尔等岂能轻饶?”
安于天听到了卫誓的咆哮,他冰冷无情的宣布道。一挥衣袍,魂雾在远处筑起了高墙。将那些溃逃四散的妖兽,兽群围了个正着。他眼神冰冷,杀意不住的跳跃。握紧的手不住的颤抖,不过最终他也没有亲自下手。这种事情,还是让麾下的弟子来做更为适合!
这一刻他就是主宰世间的天神。有道是蚁多咬死象,但哪怕这里的妖兽再多,也难以触及到他丝毫。两者之间的差距,根本就不在同一层面上。
“安长老!”回过神来的顾南山当先下拜,接着一众弟子纷纷拜倒。
直到这时,安于天长老才落下地面,眼中的愤怒被悲伤自责掩盖。即使见惯了死忘,经历过沧桑,可看着眼前宗门弟子的这般惨状,依旧让他忍不住的伤怀起来。
顾南山等几名领队聚在安于天身边,汇报着事件的经过。他们心有唏嘘,虽然留的性命,却未有太多的死里逃生的喜悦。见得宗门长老,反而一股愧意涌上。他们还活着,但是麾下的弟子,却有了死伤。当初临行时,宗门高层千叮咛万嘱咐,不就是要他们照顾这些没有任务经历新进师弟么?可这结果却……
安于天不得不一一安抚,这份心情他能够理解。真要说起来,被责怪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这些在前方舍身拼死的弟子。一场对于敌宗探子的围剿,谁能想到其中竟会有这样的疏漏。如此说来,当初面对散修一战,究竟有多少妖兽借机入境,又造成了多少隐患。即便有幽魂探查,分神乏术下,难免会有所疏漏啊……
疏漏一个接着一个,总会造成隐患。平日看相安无事,可一但爆发,后患却是无穷。天魂山脉内部,不太平啊!如今宗门重建已经有模有样,也是时候好好将境内重新整治了。
这一次的行动,可不就是为了以后铺路么?
……
卫誓收起了万剑,一柄柄飞剑重新寻到了它的主人。没有半分停留,卫誓缓步向前,手中的飞剑换成了无我。一股难以形容的煞气有他身上翻出,冰冷无情,恐怖可惧。他不发一言,没人能到他的表情。凌冽的剑气伴着丝丝缕缕的魂雾,环绕在他的周围。就这么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剑气逸散,掀起一道道血色波澜。
一头头妖兽倒在了卫誓剑下,却没有一只胆敢反抗。安于天的强横让他们下破了胆,而卫誓身上的那些魂雾,所泛出的威压,更是令所有妖兽,只能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任人宰割。
马德峰当先站了起来。
“听说虎鞭大补,我这就取来,给众兄弟们泡酒!”
他欢笑着,眼角却噙着细泪。压抑了太久,确实需要释放。身上没有一处不在发痛,有些火辣辣的像被灼烧,有的则如针刺一般,阵阵抽痛。安于天投下来的魂雾赐予了他力量,却无法抚平伤口带来的痛楚。但这些在如今,却显得微不足道。高度集中的精神松懈下来,取而代之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泛滥脑海。一张张面孔,一道道身影,如同刀剑划过心脏,让他难以遏制的悲伤起来。
如果他们能在小心一些,多坚持一会……如果自己实力再强上几分,如果能在那死亡到来之前,自己能伸出援手……
那些,都是曾经和他朝夕相处的伙伴啊。他们谈过的以后该怎样修行,或是欢笑或是毫不在意的畅聊彼此的过往。他们有着同样的经历,有着相同的目标。我们比比谁先进入内门如何?那个先前并不在意的声音,在此时却显得分外熟悉。
“没错!泡酒!”
远远近近,响起无数道的附和声,或许这才是抚平悲痛的良药。
一名又一名的遣散弟子走出,眼前的妖兽如同被切了头的苍蝇一般乱窜。可是无论他们如何奔逃,都逃不开这安于天为他们设下的牢笼。
“别杀我!”两只虎妖哀嚎着向着一众遣散弟子跪下,口吐人言,声音凄惶的让人心凉。甚至还有两行晶莹从它们眼角落下,可任凭他们磕头如捣蒜,依旧还是被这些遣散弟子用剑气洞穿了脑袋,尸身则被众人大卸八块。
“牛角也算是不错的炼器材料!”
“还有熊皮也是……”
最后,各式的议论声淡去,血腥味随着微风飘荡,一个劲的钻入鼻孔。兽尸堆叠,兽血飞溅的到处都是,树干,树叶上都被尽数染成了血红。冰冷的残酷足以将软弱之人的内心,刺成千疮百孔。
然而,再没人多说,此时的杀戮,还需要理由么?他们机械的掐出术法,挥出剑气,操纵魂雾……因为……
不需要!
……
当所有的妖兽都被屠杀一空,流淌着的兽血没有浪费的被众人的魂噬清理干净。一众天魂宗弟子,才从林间走出,结束了这场屠杀。
“开宴会了!”
这里是山林,众多遣散弟子就地取材。碎枝枯木并不难找,再从峡谷便找些石块围拢。一堆堆的篝火很快燃了起来。尽管大白天的篝火宴会总少了一些该有的意味,但当浓灰的烟柱升腾在林间,一道道汇聚天空,却构成了另一番景象。很快,浓郁的烤肉香气,便掩盖了四周的血腥。
一名名饱受劫难的弟子坐在火堆边,他们不顾形象的席地而坐。拿起兽肉,一口一口的狠狠咬下,这同样是一种宣泄。油脂顺着嘴角留下,染在了肮脏凌乱的衣袍之上。可手里的兽肉依旧不曾放下,口中更是不断咀嚼,塞的满满当当。余下的兽骨,则被他们扔进火堆,听这一阵噼啪作响。一张张狰狞面孔在这段旋律下,寻回了宁静!
“有酒吗?”
有人高声问道,真不知道他搭错了哪根筋。这里怎么可能有酒呢?他们是来执行任务的呀。没人答话,周围安静了许多。虽然在问,却也提醒到了他们他们,这一刻,他们真的觉得少了什么。
“有酒!”
安于天回答了他,镇魂峰长老手指微动,一坛坛珍藏平稳的飞向了一堆堆篝火,每一堆围坐的众人都分到了几坛。拍掉了泥封,一抹干净浓郁的酒香,让人陶醉。
都是好酒。
不知何时,流水落下的轻浅声音响起,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也不知来自何方。只是渐渐的,类似的声音却多了起来。
悲伤仿若即将燃尽的篝火,所散发的烟幕,悄无声息的笼罩住了整个空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