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初道:“听闻先前之柏子尖上,为了个死人,他不惜血染黄土,不知是真是假?”
杨念如点头。“我也听说了,那人重义之名,实仅略次于我。”
“为了个已死之人,他甘冒身死之险。那若是个活人,他又能做些什么?”
“这就得分好几种情况了。”
“还望公子能不吝赐教。”
“掌柜可真会说笑。”笑字出口,杨念如果真笑了起来。“天下皆知他和我杨念如相交甚笃,掌柜此刻却让我透其信息。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我杨念如竟也成了那出卖朋友的小人?”
“公子言重。”谢初笑着,胸有成竹的模样。“公子可是觉得那人的龙凤之资,也有些言过其实?”
杨念如点头。“那人确实被捧得高了那么一点。”一语方毕,话音又转。“可那都是我们私底下说的,在外人前,无论如何也得给他留些面子,毕竟竟是我杨念如的兄弟朋友。所以,不瞒掌柜,那人,确是人中龙凤无疑。”
谢初仿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是人中龙凤,又怎会在乎我等地上之行蚁?”
“话是这么说没错。”杨念如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但若行蚁太多,低头时难免也会心生不畅。”
听他这般言语,谢初正做思考,却又有声传来。
“但是呢,我觉得恶心恶心他也好,毕竟我早看他不顺眼了。若非打不赢,我定锤他个屁滚尿流鼻青脸肿,所以,”手又伸向那早空的酒碗。“看你好酒招待的份上,说说倒也无妨。”
谢初看着他,似不相信这眼前的善变之人,就是那让他等了许久的江湖大侠。
三天前,周文元方进南京,谢家就探清了他们的一举一动。
第一天晚上,他们住在雨花台附近的石雨轩,吃的是盐水鸭和皮肚面。第二天,他们虽似游人,但在天桥桥下停留的那两个时辰里,除看杂耍,他们还见过不下二十人。似觉无趣后,两人又转进了狮子桥,饱餐一顿。直至今日此时,他们才踱进乌衣巷地坐在这里。
初时,谢初还不确定那跟在周文元身边者是何人,但在谢家第二次传出的纸条上,他看到了“杨念如”三字。在此之后,他就一直在等,他知他们会来,然后他们就来了。
刚还面露疑惑,谢初忽又莞尔一笑,仿佛眼前这人,方是他等了许久的江湖大侠。豪放有之,作怪亦有之,两相结合,方能成那嗜酒又豪饮的杨念如。
杨念如看着谢初的表情变化,道:“掌柜可是不信?”
“为何不信?”
“我身负义重之名,此时却做小人之行。”
“此为小人乎?”
“不是小人,又是什么?”
“想说便说想做便做,此方为豪杰。”
“说得好!”杨念如大笑而后,再端酒碗,懊悔道,“早知再留三五碗,此时无酒,实为此今日一大憾。”
“喝了十年陈的杏花村,公子还能再喝它酒?”
杨念如再做惋惜之语。“早知能有此兴,就该先喝它酒。此时喝过杏花村,若再喝别酒,还不如饮水来得过瘾。唉!”
谢初亦是点头,道:“虽无美酒,但公子若能说些那人之事,也可起到助兴之效。”
杨念如问道:“他能当酒喝?”
“他不能当酒喝?”谢初反问。
杨念如点头。“是,他能当酒喝。那掌柜都想知道些什么?”
“还是之前问题,望公子能不吝赐教。”
杨念如挠挠脑袋,似在努力回想些什么。
“要说那家伙待人的话,实是普通至极。你看到了他对朋友的模样,两肋插刀,才不管它是否有危险。正因他义重如此,所以才有人说他是天下男人选友之最高标准。无疑,就此点而言,他确实挺像个公子。但对不相识者,他也能做到不闻不见不管。和沈杨相比,他实可称为惫懒。那是个极爱享受的家伙,也怕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不过他隐藏够深,不相熟者,又怎能知他这许多与人相同的东西?”
谢初点头称是。“我本就不信这世间真有那种完美无缺的人,此时听公子这般说起,那人也变得活了起来,顿觉亲近了不少。”
“掌柜若愿再出酒一坛,我保证他也能和掌柜成为生死相交的朋友。”
“只要酒一坛?”
“有我在,就只一碗,他也能屁颠屁颠跑过来。”
谢初站起抱拳躬身。“如此,便有劳公子了。”
杨念如伸手,谢初却后退一步,躬身未起。
“掌柜言重,但只你那坛十年杏花,便够我将他绑来此处的了。可我现也和谢家一样,两眼一抹黑,全然不知那家伙身藏何处。我俩来此,本就只为寻踪,不知掌柜可否在那一坛酒后再行些方便?”
谢初依然躬身未起,道:“我有一计,可让公子再不受那奔波之苦。”
“哦?”杨念如起身而立时,厅中喧嚷也顿停了下来,周文元手按腰间。“还有这等好事?掌柜不妨说来听听。”
谢初道:“公子方才就曾说过,对朋友,他义如秦琼,纵是刀山剑海,也会远赴而来。”
杨念如皱眉,人却向前一步,离开了那布制背囊。
“掌柜是想留我在此?”
“我尚有五年陈的杏花村一坛,还望公子能多留片刻,一起听那龙笛鼋鼓曲,看那杨柳细腰舞。”
杨念如再行一步,谢初亦是再退一步。
“就只一坛五年杏花?掌柜未免也太小气了点。”
“那公子觉得,该是如何?”
杨念如再行时,那刚还一起大口喝酒的众人,已统统站起。他却直若未见,道:“我要住你店中最好的房间。”
“此是自然,天字一号房,窗外能望紫竹林,早已为公子备好。”
杨念如停步,手却倏忽伸到了谢初肩上。感受着谢初身体的微颤,杨念如柔声道:“掌柜莫怕,我不过是想扶您起来,这总弯着,让我怪不习惯的,你知道,人若不习惯的话,所说之语难免也会多些毛刺,还请掌柜起身的好。”
众人已有举步之势,谢初也慢慢直起身来,非是他想起身,实是不得不起身。有股暖流自肩上窜至腰间,不断向上敲打他那未酸的脊梁。
“公子但有所言,谢某无不应允。”
“行!”杨念如朗声道,“让谢初宇来吧,你们,拦不住我。”
两人抬步上楼时,一个人影也窜进了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