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未明,太阳都不曾升起,老树杈就迫不及待将小疯子送去村口。过去的十年时间里,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仅离村口两里。可现在,小疯子却要启程行遍天南海北。说不担心是假的,但老树杈一直克制着,她没去问小疯子衣服带齐没有,因那包袱,是她耗时两天给收拾出来的。她也未做叮嘱,没提醒小疯子要按时吃饭也没让他感受这世间的人情冷暖。她面带遗憾,知道小疯子要走,她就紧赶慢赶想给他缝件衣裳。她说,小疯子以后也是大侠了,得有大侠该有的模样。她一点没变,大侠的模样,不过长剑白衫。长剑,小疯子一直都有,可白衫,直到小疯子离开前夕,她才发现自己好像缝不了。但她答应小疯子,等他再回时,她定将那白衫亲手给他穿上。
“小疯子走了,在老树杈不让他看到的眼泪里。以前,伴在小疯子身边的是老树杈,从那以后,陪伴小疯子的便只有老树杈做的草鞋麻衣。他再不能吃到不管怎么做都很美味的竹筒鱼,也再不能尽自己所能的去保护老树杈让她不受一点伤害。
“离开那天,老树杈应该有在心里暗骂小疯子吧。因她只一个转身,小疯子就整个消失了。可她怎会知道,小疯子并未走远,当她无助地抱头蹲地时,小疯子正站在树后,一点点将那柄从小陪他的长剑埋进土里。他无法将老树杈带走,也无法留在她身边,他能做的,不过将长剑埋下,剑在,他也在。
“可也只有剑在,他不在。小疯子再回时,已是三年之后。”
凌御风说到此处,林叶落终于忍不住发问。
“三年?他为什么要去那么久?”
凌御风抬眼看天,道:“他也不知何以就去了这么久。”
“听你之前描述,小疯子肯定是舍不得老树杈的,他想呆在她身边,在能吃到竹筒鱼的同时,也能让她不受欺负。”
“如果可以,他只愿自己当初,不那么听话。”
“可他一去三年。”
“是,他一走三年。”
“她也终是被欺负了。”林叶落怀疑地看向凌御风。“我有点不信了,如果小疯子真有那么在乎老树杈,又怎可能一去三年?”
“外面的世界很大,而且,他实不愿再见那老头。”
“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林叶落点头。“但我不明白,何以他就不愿再去见老头?”
“小疯子一去三年,可这三年时间,他也什么都没查到。他不喜欢老头,他也怕见老头。”
“可他去了三年,怎就什么都没查到?”
凌御风苦笑一声。“老头花了一辈子时间,不也什么都没查到?”
“那小疯子,为何不带老树杈走?”
“小疯子带不走老头,所以老树杈,他也带不走。”
“那这三年时间,小疯子都做了些什么?”
“他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朋友。”凌御风又想起了早已长眠的李平。“小疯子离开时并未带剑,他也打定主意说,未到万分之时,绝不动武。但他又总忍不住要管些闲事,所以就遇到了同样爱管些闲事的李平。和他一块,小疯子走遍了整个大明朝的名山大川。他们身上没钱,就相互放哨着去偷人红薯。李平做饭的技术很差,但捉鱼捕鸟后,小疯子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动一步。就这样,两人竟在骂骂咧咧的追逐打闹里游遍全国。待小疯子南归北行时,因久不闻老树杈近况如何,便想着哪怕只远远看上一眼,也要去见见老树杈。
“可当他满心欢喜地行至村口,所见不过是颓败房屋和满地干涸凝固的鲜血。村里人都不见了,不管是流着鼻涕的小三子还是和老头一样整天昏昏欲睡的木子爷爷,都不见了。
“小疯子的心脏狂跳,要炸了一般。他只觉胸口沉闷,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他觉得自己快走不动了,可他在跑,二十年的时间,他第一次跑这么快。
“现实却不以他的速度为转折,他只能跑到事发之后,不能跑到事发之前。所以他看到的,不过倾倒房屋,一片颓然。
“眼泪不知觉间就沾满了他的整张脸,他在叫,在吼,在不断卖弄力气。可他只能跪在颓倒之房前,看着那件缝好后又被扯烂的白衫。小疯子跪倒在地,手捂心口,脑中一闷,竟生生晕了过去。”
“一个人,真的能在身无所伤时晕倒?”
林叶落打断,凌御风不怒不恼。
“谁说那时的小疯子就没有受伤?”
“你说的啊,他满心欢喜地行至村口,一个受伤的人,怎可能会满心欢喜?”
“可他痛,心痛。”
“心痛也会让人晕倒?”
“心痛也会让人晕倒。”
“那后来呢,小疯子怎样了,老树杈,死了吗?”
“后来?”凌御风道:“当冰凉的雨水浇透全身,凌御风也慢慢醒转过来。可就在这雨夜之中,他听到了马嘶之声,也听到了几人的谈论。
“那仅是一个再偏僻不过的小小村落,在树林间,几无人至。恰也因其偏僻,就被一伙贼匪给盯上了。为了能将其建成营寨,他们不惜屠人满村。
“那是小疯子第一次杀人。村口埋下的长剑并没有起到保护作用,所以他将其取了出来。剑,只有提在手中,才能发挥出它最大的功用。
“那天,小疯子一人一剑闯进匪营,他根本没有去想那些可能出现的后果,他只想报仇,只想杀人。可以杀光所有人,也可以只杀那决定屠村的一人。可不管如何,他都走进了百人之墙,不管如何,他都得屠上百人,才能杀那人。”
凌御风顿顿,看向略有些呆滞的林叶落,道:“你问小疯子怎样了。那一战后,怀着必死之心的小疯子没死,他不仅活了下来,还变成了老树杈口中的大侠模样。他有一把闻名天下的剑,也穿一身让人侧目的衣服。他的剑名大梁公子,他的衣服,是白色。”他指指自己,又继续道:“以前,我也觉得老树杈死了,因我没找到她人,也没发现她尸体。可老天垂怜,竟又给了我一次赎罪的机会。老树杈,”看着林叶落,凌御风的声音很沉,“我把剑送人了,因为我要亲自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