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如并未说错,身为天下烟雨楼少主,楚江宇不仅是年轻一辈中知晓江湖秘事最多者,且也是最快知晓江湖事的人。所以,楚江烟遭伏一事方传入耳,他就马不停蹄地出了药王谷,直奔南京城而来。
当其行至南京,所做第一件事并非直赴南京烟雨楼,而是径向凤凰台。
天下人皆知凤凰台上竖长巾,也尽知在恶僧金世凭其一己之力毁了整个长衫巾后,长衫巾就有了一座当世最大的靠山。
靠山非山,而是一个人,一个惯穿墨衣且看起来有些瘦弱的老人。可又有谁敢称他老敢当他弱?世间豪杰千千万,但只要站在他面前,都会不自觉要降低自己的身位,只因没人会迫不及待的求死,而他,恰是那能勾魂的地狱无常。
他叫仇瑾,惯穿墨衣,有对黑色双刺,而那双刺最喜的,便是以血为浴,以人血为浴。
自仇瑾一代金世坐上大厅那把椅子后,纵是长衫巾元气大伤,也无人敢动它分毫。在真正的虎视面前,诸如太湖渔帮海荒者就不过宵小而已。当然,老虎也会有被挑战的一天,且那敢于挑战者,也是一只老虎。此刻,那只已然长成的幼虎正向虎窝而疾驰而来。
“前辈,”刘文宇虽知座上那人不可能会为这些许小事在意,却还是开口。申重受伤未愈,仇谨虽称坐镇,却未插手长衫巾的日常事务。所以此刘文宇可称是长衫巾的头号人物。虽如此,刘文宇却知自己地位来之于谁。他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别人一恩相待,他自然也要尽到自己职责。所以明知那人不在意,他还是出言提醒。“烟雨楼少爷楚江宇已近南京,以他脚程来看,再过半个时辰便会来到这里……”
刘文宇停顿,仇谨也适时开口。
“你想说什么就说,毋须吞吞吐吐。”
“是”刘文宇抱拳躬身。“前辈,楚江宇毕竟是江湖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天下虽不知他真实实力如何,但能一夜踏虎营,想来应也不弱。更何况他身边还有楚阳等楚家六子时时相随,为保万全,晚辈以为应该早做准备。”
“楚家六子”相比准备,仇谨明显对这四个字更感兴趣。
听他语声起伏,刘文宇马上接言道:“好叫前辈知晓,楚家六子虽是武功不弱,但因其常在楚江宇身边,所以也有些名声不显。但江湖有传说五年前楚江宇一夜踏虎营,便出此六子之手。”
顿顿,见仇谨并无不耐,方又开口。
“六子有名,楚大为阳,后者依次为雳雷风霜雪。六子皆习剑,剑术无名而剑有名。相传说,当六剑合一,可当天下第一流的高手,所以楚江宇才能在这许多年的嚣张行事后毫发无伤,才能在药王谷前一人面众人,直至将好事者屠戮过半。”
“剑术无名剑有名,烟雨楼可真是财大气粗啊”
对于仇谨的关注点,刘文宇虽是不解却也未说什么。他只看仇谨,有言要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模样。
“我说了,你有话就说,毋须在我面前遮遮掩掩。我观你性情不错,所以才留你在这代申重主持帮内日常事务。身居此位,你便该有此位所该要有的魄力。我也不过一个人,一个会遭人挑战的人。所以你毋须害怕说会因言语不当得罪我,我实无那么喜怒无常的。”仇谨话音很轻也很柔,直若长辈在敦敦教诲后辈般。
刘文宇再躬其身,能得堂堂“墨衣无常”指点,这哪是三生有幸所能表述的。若是杨沫在此,定也会因仇谨话音而心生嫉妒,相处十数年,仇谨何时这般对他说过话。刘文宇不知,所以只是躬身,若他知晓说这是仇谨亲传弟子也不曾收到不过的待遇,定会因感激而双膝下跪。他没有双膝下跪,胆子却是增大了不少,最起码没有再做欲言又止的行为。
“敢问前辈,楚江宇因何入了南京,就直冲凤凰台而来”
“那你倒说说,他因何要直冲凤凰台”仇谨无怒,依然半靠椅背道。
“听闻楚江宇极其疼爱他妹妹,不巧的是,恰在不久前,楚江烟曾在南京城外遇袭。”
“这么说的话,疼爱楚江烟的可不止楚江宇一个。”
“但我敢确定说长衫巾并未参与设伏一事。”
“参不参与,重要吗”
刘文宇沉默,忽就苦笑起来。是啊,对他们那些大人物来说,参不参与真的重要吗他们本就随心所欲,再加无人可拦,这天下哪还有什么不可做事和不可杀人
仇谨并不在意他的苦笑,反是问道:“你是不是认为说,是我将祸乱带到长衫巾的”
“晚辈不敢”刘文宇躬身,却又瞬间站起,直视那座上老人。
“其实你并未猜错。”
刘文宇身体一颤,却又释然开来。知道一些事,总是要比什么都不知道好很多。
仇谨满意地点头,又继续道:“但你别误会,我之所以坐镇长衫巾,并非心怀愧疚,不过觉得这百艘运船或在不久的将来有用武之地,否则就凭这么一个冷冷清清的所在,可真留不住我。”
“前辈就不担心说长衫巾会在烟雨楼的报复里被付之一炬”
“担心,所以我坐在这里。”
“江南烟雨楚,他可一直都是个处处成谜的人物。”
“难道我就不是”
“前辈威名在外,杀名亦在外,所以人人皆惧。楚江宇却是不同,他是一团雾,明明就站在那,却让人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既看不清,你又为何要看”
“因看不清,所以才忍不住要看。”
“那你再说说,长衫巾该如何做”
“长衫巾可赴全力拦六子,还望前辈,能有余力再助长衫巾。”
“记着,你没那么弱,对手也没那么强。”仇谨笑着,他实想不到自己也会有安慰激励别人的一天。
“借前辈吉言”
刘文宇转身,座上仇谨也慢慢坐直身体。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门外那片蓝天,他嘴角一勾,露出了嗜血的笑。
终于,有人敢来一挑虎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