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凌御风很自然地点头。“御风一路行来,所行皆是些无愧天下的事。”
“真就无愧?”赵雍冷笑。“暂且不说公子那惨死西湖湖心岛的至交好友,便是这躺在地上的许多人,应也无罪之有吧。”
凌御风双手微举,无奈道:“天下既已打定主意要诬我,此时纵说太多,应也不过白费口舌。而且,”手指那些横躺于地的尸体。“他们本就是来杀我的,正所谓杀人者,人恒杀之。他们来时,家主就未提醒过什么?御风从就不是那种只是大迂大腐之辈,自也不会站着任人施为。”
“所以他们都该死”
“他们若不死,死的或就变成了我。”
“那公子又可曾想过,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想让公子死”
“不”凌御风摇头。“想要我死的人并没这么多,或许不过三五个而已。比如家主你,也比如谢初宇。所以真正算来,杀死他们的罪魁祸首并不是我,而是他们最最信任的家主。”
“公子以为撇得清”
“纠正一下,”凌御风竖起了手指。“这不是撇,而是在称述事实。当然,事实通常都很少有人听,但我必须说,至于结果,那就不是我这种凡夫俗子所能掌控的了。”
“柏子尖后,公子可真是潇洒得让人羡慕啊。”赵雍双手握剑,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寒光迸射。
“没办法啊,”凌御风耸肩。“大家都想抓到我,可我又不想这么容易被大家抓住。家主或是想象不到,如此强烈之压力下,御风若不做些潇洒态,恐就得每日活在惊惧恐怖之中。虽说有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说法,但对御风而言,惊惧恐怖地活着,实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些。更何况我一路所行所言,均在揭破这个江湖的无耻和虚伪。家主是觉得这样的揭露不应该,还是想刻意袒护自家子弟”
“袒护自是不会,但赵家子弟,自该由我赵家家规处置,公子那手,恐是伸得太长了些。”
“赵家真会处置”凌御风笑容变得冷厉了许多。“若是赵家真会处置,又岂能容赵成城在这开封城中为非作歹数年之久是家主消息太过闭塞还是因为家主在刻意听而不闻这数年时间,赵成城威逼利诱了多少良家妇女又拆散了多少个本该幸福的家庭。家主可是要我一一细数”话音一顿,凌御风又接着道,“先前时候,我不过想提醒家主一句,好让家主自行处置,不成想家主竟是对我的好意动了杀心。家主是觉我做得不对,还是有其他别样的想法”
“难道公子就不曾想过这一句大吼对赵家而言意味着什么”
“除了家主不得不追究那个败坏赵家门风的亲属子弟外,御风实不知还意味着什么。”
“百年的赵家名声,皆已毁在了公子手里……”
“不,”凌御风摇头打断。“你赵家的百年名声,是毁在你这个赵家家主的手里。当然,”无所谓一笑。“家主若想寻个替罪羊,御风确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反正我身上背的东西也已足够多了,再多个赵家,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公子可知这种光棍行为的后果”
“家主睿智,或是预想到了许多事,但有一件,是家主无论如何也预想不到的。”
“哪一件”
凌御风笑着。“也就是我这种光棍行为的后果。”
“公子似是很自信。”
“当然”凌御风点头。“否则又怎可能活到现在。”
“赵某还有一事不明,望公子能不吝赐教”
赵雍阴沉着脸,那个白衣男子的作为,实是没有一点让他喜欢的地方。但他还是要问,不管为的是现在,还是将来。
“只有一事”凌御风微眯着眼。“看来家主真非一般的睿智呢。家主尽管言来,御风能解处,自当全力以赴。”
“我只问公子,何以要来找赵家”
“家主觉得我是刻意来寻赵家麻烦的”
“公子既已答应,想来不会胡诌乱语。”
“家主真是想错了。御风不过逃命至此,恰又闻赵三少爷的桩桩奇事逸闻,方才忍不住想插两嘴……”
“公子”赵雍冷眼想看。
“好吧。”凌御风耸肩。“家主应也知我平日住在开封城外,虽在城外,城中大小事物却都知晓不少。所以赵三少爷,一直是我深恶痛绝想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不过先前惫懒,赵三少爷不曾沾染我,我也没那兴趣去沾染赵三少爷。”
“莫不是公子也喜欢上了某个有夫之妇或丧夫之妇”
“不”凌御风摆手,说出了让赵雍咬牙切齿的理由。“怎么说呢,或许是觉得时日无多,所以想再做些有利江湖的好事。也或许是因为这江湖总揪着我这么一个好人不放而产生的偏激行为,我就想着,像我这样的好人都不能过个安生日子,又怎能让赵三公子那样的废物混过那安生日子。当然,有爱屋及乌一说便有迁怒于人一说。赵家说来也算不上牵连,毕竟是赵家子孙,毕竟是家主在放任于他。不知这理由,家主可还满意否”
“先是南京谢家,再是凤阳慕容家,现在轮到了我开封赵家。公子的下一个目标,可是山东孔陆两家”
凌御风微微一怔,随即道“家主多虑,若再得罪两个儒学世家,御风这日子可真就是不想过了。”
“公子不避身形,一路北上,究竟意欲何为”
“这算又一个问题家主这样,显得就有些贪得无厌了。”
“如此看来,公子应是不回答的了。”
“当然,”凌御风举举手中那把闻名天下的剑。“御风向来都是说到做到,家主说了一个疑惑,那我便也只能答上一个疑惑。当然,家主若想让我再答,也不是没有方法可试。”
“公子可是想看看我手中的这柄剑”
“锵”
脆声之中,一道如月的白光划过,赵雍手里的古朴长剑也出得鞘来。
“此剑虽是不及大梁公子来得盛名,却也是天下前十的名剑。月印影风中,庐盛火竹前,公子见多识广,应也听过这月庐的名字。”
话落,赵雍也是轻轻一震。一震之下,长剑鸣嘀不断,剑出之声,竟如那风过竹林般。
凌御风点头,继而道“相传月庐啸时,如风过竹林而不断,今日得闻,果真名不虚传。仅不知另一传闻,可也是真的?”
“浴血而热,公子可想试试”
“不想”凌御风很干脆地摇头。“但也仅是我不想,我这身边的两位朋友,可就专为家主手中这把月庐而来。”
“是吗”月庐下沉,剑尖直指地面。“今日恩仇,本就该在今日解决。”
场间一时静寂无声,那沉闷之气却是越积越厚。
似被这股沉闷之气所激般,天起惊雷,然后是横亘天际的巨大闪电。闪电过后,凉风又起,继而是稀疏雨点。雨点落在赵雍下指的月庐剑上,瞬间散成无数水珠。
震天摄地的雷雨坠落,夺人摄魄的战斗亦始。
赵雍率先而出,剑尖直指那个白衣男子。在其身后,是三十余把长剑,其中就包括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
凌御风依然未动,接下赵雍长剑的是把长约一尺的短刀。而闯进三十余把剑里的,是另一把短刀。
“叮”
短刀方和赵雍长剑相触,激起火花的同时,那执刀之人已是身形一矮,直欲从长剑剑缝中靠近赵雍。
方始时,赵雍长剑本为直刺之状,但当短刀下移而进,他的直刺之剑也变成了下劈之剑。剑声鸣时,也似在短刀身前洒下了一片月光,一片可挡可断人手的月光。
短刀又撤,双脚蹬地时,人也急退向后。
“无名鼠辈,也敢来接我月庐宝剑”
赵雍厉喝一声,长剑又进,未追短刀,而向檐下始终不动的白衣男人。
“世皆所传,大梁公子的剑术冠绝天下,今日有幸相见,还望公子能拔剑相对,以圆赵某的相较之心。”
白衣男子未动,就更别说那把稳如泰山的剑了。紧随赵雍的还是那把短刀,刀行无声,直向赵雍后心刺来。
月庐剑转,剑刃毫不犹豫就碰上了短刀。劲力相涌下,短刀后退,长剑静止不动。
“凭他一把刀,尚还拦不住我。但你意欲伤这无名之辈,我便成全了你。”说此话时,赵雍未曾面向白衣男子,在场所有人却都知晓,他这一句话,是说来给那白衣男子听的。
一话说完,赵雍也不再固执着去寻那白衣男子。手中长剑忽就变得利了起来,一剑紧跟一剑,剑剑直刺手执短刀那人的各处大穴。且其每一剑刺出,都会将落在长剑周围的雨滴震得四散飘零。天上落下的雨珠很大也很密,他的衣服已湿,月庐长剑却仍始终保持着初始时的干燥。
与长剑相比,短刀明显就要稍逊一筹。当赵雍注意力在白衣男子身上时,短刀还能起到牵制作用。可当长剑仅仅针对他一人,短刀格挡和突刺就要显得慢了许多。再加上天落雨,身法不能全力施展,故而长剑攻来,短刀便只剩了招架的份而无还手余地。
与长剑相对的短刀之守不攻,窜进那三十余把长剑里的短刀却是只攻不守,因他每一次出刀,纵是不能取人性命,也会让人不得不退。和另一把短刀相比,他的出手明显就更狠更准,且其身形移动之快,更非那人可比。这仅不过片刻时间,便又有四人被他划破脖颈或刺穿心脏。
赵雍长剑距离那手执短刀的人越来越近,他相信,再有几招的空暇,他便能将那把短刀刺翻在地。一切都在朝着预想的方向走,一剑接一剑,或劈或刺。剑刺之时,执刀之人只能闪避,剑劈之后,那刀也明显会后移一寸。
赵雍大喝一声,长剑举起以做刀行。而其右脚前伸,脚转时,地面水花四起。长剑挥下,伴着那漫天雨幕,直若携着一江之水而来。
握刀之人已感觉到了明显的危险,他想退,怎奈身法及不上长剑。无奈之下,他只能举刀相扛。
叮
刀剑仅触片刻,相撞之声却是久久不绝于耳。
握刀之人后退五步不止,再细看时,那锋利刀刃之上,也出现了一个深及一指宽的豁口。握刀之人只觉有什么撞在了自己的心脏之上,停顿片刻,一口鲜血也喷了出来。
短刀已经坠地,因那握刀之人正以刀相撑的半跪于地,可它尚未完全坠地。所以赵雍紧追不舍,左脚使劲,人也并着那剑一起,直向那人来。
眼看长剑将及,混杂着雷声雨声喊杀声和金铁交鸣声的空地上,又突起了一道无比清晰的声音。
“动手”
屋檐下的白衣男子拔剑,剑鞘飞向赵雍时,他人却是冲向那仅剩二十余把长剑。他向人群中去时,那把一直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的短刀,也是转而冲向赵雍。
赵雍落剑的手慢了,他不得不慢,因他听到了无数的惨嚎,一声接着一声,又像一齐响起的。赵雍不知这是人声还是还是鬼声,因他清楚这片空地周围,实没有这么多人可一起呼嚎。
不止他,那所剩的二十余剑也在这四起的惨嚎声中回首四顾。
这是怎么了
他们不知道。
这是哪来的人
他们也不知道。
从精力落在那白衣男子身上那刻起,他们就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剩白衣男。所以他们不知道,哪怕有百人声响,他们也是不知道。此时声起,这执剑的二十余人,终是忍不住要颤抖起来。
他们剑停,白衣男子的手中长剑却是未停。只见他面带微笑,长剑入后,一若狼进羊群。剑起剑落,便有血花绽放眼前。瞬息之间,那把造型古朴的长剑之下,便已没了四五条人命。
这哪还是人人钦慕的白衣公子
轰
水已被血染红,雷声起后,又有几声长呼相继传来。
“凌御风”
“凌御风”
“凌御风”
声中夹恨,恨不能食其肉挫其骨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