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跨江浙两省,湖泊面积达24278平方公里、水域面积为23381平方公里,湖岸全长3932公里的太湖不所谓不大。但和整个大明江湖比,太湖也不过一颗璀璨碧绿的明珠。而对这偌大的江湖言,南宫桀三字的璀璨程度无疑会超过太湖许多。所以只要他出现江湖某处,都会引来许多猜测的目光。如此,当他身现后,已差不多将整个太湖湖面囊括的太湖渔帮马上就做出了相对的应对方案。
两月前在杭州烟雨楼前发生的幕幕皆已表明,爆枪南宫桀和大梁公子凌御风之间并不存在不死不休的仇恨关系,纵从明面上看是凌御风杀了他南宫家的人。但你不见柏子尖上颜佩韦的所作所为吗?若无南宫桀授意,又怎会出现爆枪助长剑脱身的情况。
所以当远在南京的渔帮帮主鱼二爷接到南宫桀在太湖时,首先闯进脑海的便是他会不会也想像金世一样,为凌御风讨公道而来。
他本已有了返回渔帮的心,不过后来得知南宫桀无意渔帮时,他方决定继续留在南京,和海荒等人共谋其事。
一直以来,南宫桀都不是那种贪图享乐的人,但这里的不贪图,仅指他不会为了享乐而去做些乱七八糟的事。但对那些别人主动送上来的享乐,他也不会冷冰冰的将其拒之门外。此时对太湖渔帮主动送上的好意,他便心安理得地受了下来。
所以当颜佩韦赶到太湖时,只在湖边寻个打鱼的船家问上一句,便知南宫桀现正身处湖中一个未曾具名的小岛之上。再行而至,就见那老家伙正悠闲地饮酒剥蟹吃虾,在他身前不远处,则有一二十来岁的青年正在练枪。
颜佩韦本是携怒而来,可看他悠闲自得的模样,满胸怒气莫名又都消散无影。相伴十余年,在了解南宫桀行事风格的所有人里,颜佩韦自认绝对能占上一席。正因了解,再遇时,他便生不起哪怕一丁点的质疑。因他知道,再多的质疑落在南宫桀这里,也不过呵呵一笑而已。
所以他在那个青年惊诧莫名的目光中,自而然就坐在了南宫桀身边。一把抢过他退手里的酒壶,对着那满桌虾蟹就狂吃起来。
“你个混小子,话不说两句,来就抢我酒,这还成何体统”南宫桀伸手要酒,却被颜佩韦很自然就忽略了过去。
“那是你新收的徒弟”
虽未明言,南宫桀却知他口中的那是何人。
“怎么,见我新收了徒弟,吃醋了”南宫桀嬉笑着调侃。
“切”颜佩韦狠灌一口清酒。“我不过是要提醒提醒你,若你还想在年轻人面前端些前辈的架子,最好现在就吼他一吼,若不如此,只怕你这好不容易立起的光辉形象就要塌个无影无踪了。”
颜佩韦说完,南宫桀也瞬间明悟,口中连连道:“对啊,可不能让他这么快就变成你这不知尊师重道的模样,得让你离他远点,不,你是喊不动了,只能让他离你远点。”说完,他便故作严厉地朝那呆立青年喊,“朱玉,我和你这素不知礼仪为何物的师兄有事要谈,你去别处练吧。千万记着,我们所谈是涉及到整个江湖的大事,不能偷看偷听,知道吗”
“是”被称为朱玉的青年抱拳转身,甚连南宫桀口中的“师兄”儿子均未听到。一直以来,南宫桀可从未说过要收他为徒。
朱玉极老实地提枪转身,望着他那略显单薄的背影,颜佩韦道“我敢保证,你若不说最后那句,所起效果绝对会更好。”
“你小子又没当过师傅,效果好不好,哪是你说了算的。再说,那小子木楞听话得很,和你可不是一个性格。”
“所以你真收了个徒弟”
颜佩韦质疑的语气惹得南宫桀很是不舒服。
“怎么,是我不像收徒弟的人,还是你这家伙吃醋了”
“吃醋”颜佩韦笑了笑,笑得也让人莫名火大。“我是怕你耽误了人家。”
“好小子,”南宫桀将手中已经去壳的螃蟹掼在桌上,恼道,“我只问你,是不是我将你教成现在模样的”
“你这是,”颜佩韦看他。“想和我说道说道”
“当然”南宫桀声如洪钟,好像理亏一方已确定是颜佩韦似的。“若再不好好说道说道,只怕我这师傅在你眼里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那我们就来好好说道说道,看你这师傅到底合不合格。”颜佩韦也将手中酒菜放下,很是认真地看向南宫桀。“我且问你,在你想象中,师傅授徒以武艺,以多久一次为佳”
“当年师傅授我,虽是每日指导,却也让我觉得甚是疲累。自那以后,我觉师傅授徒,实没必要每日叮嘱,只需每隔四五天时间检查验收一下,也就够了。”
“我还以为之前师爷授你枪法时,也是一年见不上十次的让你一个人在那吓琢磨呢”
“一年见不上十次”南宫桀明显不依了。“你说这话,良心不疼吗”
“不疼”颜佩韦很是坚定的摇头。“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
“狗屁实话,你这是在刻意诋毁我。”南宫桀很是不忿地辩驳。
“诋毁”颜佩韦又笑。“你可是想让我拿出那些你已忘记了的证据”
“有本事就拿啊,我还怕了你不成”
“那我问你,我十三岁,也就是你刚带我回南宫家的那一年,你闭门学棋学了多长时间”
“我有学过棋”
南宫桀瞪大了眼,曾经花费很长时间做的东西,他竟是全都忘了个干净。可他忘记的,却不代表颜佩韦也一起忘记。
“你可还记得五年前辞世的那个老仆”
“南宫雷”
“看来你也并不是什么都忘的。”
“说重点”南宫桀沉声道。
颜佩韦也不再拐弯抹角。
“十三岁那年,也是我刚学爆枪第三式的时候。也就从那年开始,你就总是痴迷于一些从前没有弄过的玩意。那年,你看南宫雷爷爷和别人下棋,甚觉有意思,然后就争着要和南宫雷爷爷下上一盘。可惜那时的你虽在武艺上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但在棋艺水平上,却是连个八岁的孩童都不如。可你总是不自知。一局棋,你甚连半刻钟都没坚持住,就被南宫雷爷爷杀得是片甲不留,整个棋盘竟是只剩一片刺眼的白。我虽不知南宫雷爷爷对你说过什么,但从那日起,你就将自己关在房中,这一关,便是半年时间。说来我也挺佩服你的,整整用半年的时间研究棋艺,到得最后,却仍在一刻钟的时间里被南宫雷爷爷给杀得是片甲不留。我一直想问你,那闭门不出什么人都不见的半年时间,你都做了些什么”
很显然,在颜佩韦详尽的叙述中,南宫桀也忆起了曾忘的那件事。但因这事并不怎么光彩,所以他也只是摆手,像要将以前所有都抛掉似的。
“往事不再提,但这也不过半年时间。我就不信剩下半年里,我没指导过你。”
“是,你确实是指导过,不然我现在又怎会习得整套爆枪枪法。”
南宫桀正欲接口,却听颜佩韦又道“但那也不过半月时间,半月时间一过,你又迷上了逗鸟。习棋之事你或已忘记,但逗鸟,你总该是记得的吧。”
“记得记得。”说到自己得意的地方,南宫桀很开心就笑了起来。“当时的整个苏州府,便无一人所养鸟儿有我养的那只叫的响亮。”
“那是自然,”颜佩韦撇嘴。“整个苏州府里,也只有您老人家有那闲心和精力去花一年时间各处寻鸟。就凭你花在上边的时间和精力,它就该是全苏州府内叫得最好听的那只鸟。”
“是吗”南宫桀竟是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玩物丧志,纯属是玩物丧志,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学啊。”
“是啊,”颜佩韦点头。“若非玩物丧志,烟雨楼前,凌御风又怎可能和你打个平手,杭州之后,古徹又怎会轻易就逃了你的追捕”
南宫桀沉吟片刻,继而道“我算是听出来了,你今天来,就是给我找不自在的,对吧”
“嗯”颜佩韦毫不掩饰地点头。“不过见你又想祸害人家的大好时光,所以忍不住就想劝劝,也让你知道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做的师傅。”
“那我就不明白了,”南宫桀明显还想搬回一城。“若我那般不负责任,你又是如何达到今日成就到的呢”
可他不仅没有搬回一城,还又让颜佩韦给嘚瑟了一回。
“你可听说过所谓的天才”
“天才”南宫桀不屑。“你”
手握亮银枪,颜佩韦反问“难道这还不明显”
“切”南宫桀摆手,伸手就又抓起了桌上那只剥开了壳的虾,低声道,“其实我也知道自己不适合做别人师傅,所以今天前,我也没承诺过他什么。可在你来后,我便知这个徒弟可以收下来了。相比于我,你更适合将他带在身边,教他习武。但那终也是我先发现的苗子,所以这个师傅的名头,我便不能再让给你。”
“你想让我教他习枪”颜佩韦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南宫桀。
“凭你眼力,老实说,你觉他怎样”南宫桀很明智的没有接下颜佩韦话茬。
想起朱玉离开时的单薄背影,颜佩韦摇头。
“相比于我,实不怎么样。”
关于颜佩韦的自夸行径,南宫桀只以一个众人皆知的眼神以做回应,然后道“他的习武天赋或是不如你,但他心性,或比你还强。”
“我不这么认为。”颜佩韦道。
“你猜我是如何认识他的”南宫桀笑着,像是又回到了遇着那个傻子的那天。
颜佩韦低头想了片刻,道“若我所猜没错,他应该是做了什么傻事,才让你注意到他的。”
“是啊,”南宫桀点头。“他就是做了一件傻事,说了一些傻话,所以我才会让古徹那家伙从我眼前逃走。因我觉得眼前这傻小子,远比古徹那老家伙要有趣得多。”
“那我倒真想听听,他是做了怎样的傻事说了怎样的傻话。”
“你觉现今江湖,始终相信凌御风那家伙的还有几人”南宫桀问。
颜佩韦嗤鼻。
“现今江湖,人人都在自己心底打着些自以为没人知道的小算盘,他们都有可从这件事情中想取的利益,所以要说有几人,除了身边这些知心的朋友,我实不敢说还有几人。”
“但你是相信他的,对吧”
“我总觉站他身边一起做事,很有意思。”
“你觉很有意思,是因你骨子里就是一个喜欢寻求挑战的家伙。别人做不到的,你总是想做到。以前学枪是这样,现在想帮凌御风也是这样。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能力这个基础上的。以前,你有天赋,所以自信纵是没人指导,你也能将爆枪学好。现在,你有一杆亮银枪,也就更不用怕其他一些东西了。可他不一样,除了一颗盲目赤诚的心,他什么都没有。可就单凭那一腔赤诚,他从药王谷到了南京城,并在南京城内舌战群儒。你可知他为谁而战”
颜佩韦虽是记下了药王谷三字,却还是顺着南宫桀所言的问。
“凌御风”
“没错,就是那个早已为敌天下的凌御风。人人都说凌御风是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祸害,只有他一人在那据理力争。他让人们想想凌御风在此之前的所作所为,也想让人们重新回忆起之前是怎么待得凌御风。连你这种向来不会察言观色的家伙都知那些人必有所图,可他就是不知道。他在那个茶摊之上说啊,引经据典,直说得那些人都不知该用哪句话哪个词来反驳他。可,纵是他说得万般在理,对那许多人言,却都不过为凌御风开脱的废话。到得后来,他们都再听不下去了,听不下去,又无法在言语上胜过那傻子,所以就只能动手。他被那个惨啊,人人恼羞成怒,拳脚上的力气自就不会少。
“鼻子被打流血了,嘴唇破了,眼睛也肿起来了,可站起身来的他依然在说。他说,我们总是要信一个人的,若是连最可信的都不信了,那这江湖,又还有谁可以信
“他信凌御风,一直都信。不是因他佩服凌御风,是他始终相信,一个以前那么可信的人,不可能瞬间就变了模样。因为这在他眼里,实在太可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