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尽,沈杨双爪也终于是到了史小天面前。可他暗爪伸出,史小天手中长剑却也不像其他兵刃一样被其紧紧吸附。骤然想起,那剑名叫大梁公子,是天下少有能不被暗磁之爪吸引的东西。
一朝夺剑失败,史小天也立时跳出了沈杨的攻击范围。短刀迎上,再将沈杨给死死缠住。
“现在没人了,你是想立时就打,还是想谈两句后再打”
史小天驻剑而立,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
“你觉我们还有东西可谈”
沈杨招架着那柄短刀,虽是缓慢,却也一步步朝史小天挪去。
“我们可谈的东西很多,比如刚才我确定你不信的话。”
“世间总是两极而立的,有阴有阳,有上有下。当你已经寻恶时,便该有人站在你的对立面,为那些被你伤害的人讨回公道。”
“看吧,”史小天后退两步地摊手。“这就是我们能谈的东西。不久前,我也想和杨念如莫玄衣他们谈些什么,谁知他们倔,不管我是说什么,有理或没理,他们竟都全部是充耳不闻。”
听到杨念如名字,沈杨不断向前的身体果然停了下来。
他停,那把锐利的短刀也停,甚连战成一团的马杰两人,也在他的停手后静立一旁。
“你有见过杨念如”沈杨问。
“就在不久前的开封城里。”史小天点头。
“那你可有好好揍他一顿”
纵是心理过人,沈杨话出,史小天还是忍不住就长大了嘴。这些人的相处模式,他是真不怎么懂。虽如此,他也表现极诚实地摇头。
“或要让你失望了,今日只你二人在的情况下,我等也没十足把握能将你们狠揍一顿,更别说是和莫玄衣周采薇等人在一起的杨念如了。”
“你这什么意思,”沈杨不高兴起来。“你是说我不如他,还是袖里乾坤马杰比不上那莫玄衣”
“这种事情,终要真正比过才知道,听人言起,也就只是些胡说。”
“可你知道,我们毕竟是朋友。有这么一个身份在,又怎可能会对彼此下那狠手”
“所以当他愚昧固执时,你为何不去显得聪明一点这样,不仅你现在的烦恼可被消除,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比如”
“你就从没打过那惠帝宝藏的主意”
沈杨摇头。
“我虽信奇遇,但也没到盲目跟从的地步。所以那惠帝宝藏,还不如万两白银摆在面前来得实在。”
“到时恐不止万两,纵是十万两,给你又何妨”
“我不信你有这么多钱。”
“我没有的东西,并不代表别人也没有。这点,想来你也很清楚。”
“确实,”沈杨赞同地点头。“一个能让刺客门在一夜间变鸡犬不宁的人物,十万两对他来说,确也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所以你该想想,我们在做一件真正造福天下苍生的好事时,像你这样的人,怎可能会袖手旁观”
“造福天下苍生”沈杨手指地上那些死状各异的京城百姓。“像这样”
史小天不置可否。
“有些人活着,其实也不过是浪费世间种种资源。他们方才所说言语,你也应是听到了,一群惟利向利的家伙,却偏偏都能冠以大义之名。他们和那些名为义实为的江湖败类又有什么区别?”
“说到底,你也是给了自己一个救世主的角色,可你能当救世主吗?”
“你错了”史小天摇头。“我可从未将自己当成过所谓救世主。相反,我很自私,自私得只想做些自己想做的。”
“可你不觉这样的付出太过多余了些?”
“世间万物,无论你是想得到什么,都得付出与之相对的代价。甚或者有时明明不过一样极简单的东西,好如你想在莽莽山林中寻杯泉水。而且很是显然,这事可比寻杯泉水难得多。”
“可你一直不都看得很是清楚吗?”沈杨将手上双爪收起,真就好像要和史小天促膝长谈似的。“你既看到了江湖无数人的贪婪,也看到了他们的唯利是图。既如此,你便不必白白浪费那五年的时间,只需振臂一呼,告知天下说惠帝宝藏在你手中,那这江湖,只怕是早已任你指挥摆布了,又何须假冒凌御风名讳。”
“我们不过是想将事做得更加天衣无缝。”
“让凌御风参与进来,就能做到天衣无缝?”
“不管是最初的惠帝宝藏还是现在这种局面,我们皆是一致认为非凌御风不可。”
“那老鸟真有这么大本事?”
“他能力到底如何,想来你应比我更清楚。”
“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何以他能得到你们的垂青?”
“我且问你,”史小天出言。“当今江湖,可还有声望更甚凌御风者?”
“好像是没有。”
“那他凌御风因何能获如此声望?”
“不论气概武功,他似都够资格获此名声。”
“那我问你,若以信誉论,谁又可称为最?”
沈杨暗啐一口,方又极不愿地道:“好像又是凌御风。”
“他既有信若此,我们不去选他的话,那又该选谁?”
“你们就不怕他一声之后,事事都朝你们预期的对立面走?”
“不怕!”史小天摇头。“我们真正怕的,不过江湖真有那么些想象不到的东西。所幸没有,无数事实皆已证明我们所做,乃是无比正确者。”
沈杨知他所说正确者为何,所以开口道:“可有你认为正确的那些东西在,便是可以不选凌御风。”
“不!”史小天再摇其头。“纵是那些东西都齐备,也是不能不找凌御风。方你也说了,无论气概和武功,他都可称天下首。这么一个可称天下首的人,又怎可能再让他置身事外。”
“你们怕他?”
“怕倒说不上,仅是不想让他望楼看戏而已。而且不管怎么说,他真插手此事的话,终究会是个麻烦。麻烦嘛,与其让它来找你,还不如是自己先找它。”
“听你这么说的话,好像真有这么回事,怪只怪他凌御风名声太大,所以才有这许多别人没有的待遇。”
“那我说这些,你可满意?”
“满意倒是挺满意,可我想不通你为何这么做。所以虽满意,却仍心有所忌,你不会真就以为我会加入你们吧?”
“我从不会将所有尚未确定的是当成确定来处理。”
“那你何以要对我说这么多?”
“其一,这些东西,纵我不说,依你几人的能力,也能推知个大概其二,事到如今,很多东西都已没必要去刻意隐瞒,因到这时,那些该相信能相信的,也都已经相信了。再者就是,事已将近尾声。纵是你不加入我们,依你现在能力,也不足以做些真正能够威胁到我们的事。”
“你不怕我去到处宣扬?”
“若是宣扬有用,杨念如又怎会等到今天?开封之后,他就做过你想做的事。他觉自己扮成个贩夫走卒的模样就能瞒天过海了?不,我们之所以不去加以阻止,只因我们也想知道那些人会怎么做。事实证明,他们真的已是利欲熏心,再不能轻易得到救赎。”
“若你所需之利不存在呢?”
“你想让它如何不存在,你能让它如何不存在?”
“比如图毁了,比如人死了,比如所有这一切的东西,都变真相大白了。”
“你清楚凌御风现在什么情况,可你问自己,纵是无有朋友二字,你相信他凌御风会死?”
“纵是二十年前的笑谈刀也会死。”
“可就是有那么一些人,不管你再怎么努力,他们也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而且还有那么一群你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的人在做些和你不同的事。”
“话已说到这步,你还不能告诉我说那群人是怎样的?”
“该你知道便知道,你尚不该知道时,我又怎能去说那么多?”
沈杨并未表现出任何失望的情绪,只见他偏了偏头,又问道:“那你倒说说,你想如何说服我?”
“我可从没想过要说服你。”
史小天的摇头让沈杨是错愕不已。
“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与否,我还真是说不清楚。和这说不清楚的事一样,我也有些想不清楚的事问你。我已做了那么多的回答,想来你也不会太过亏待我。”
“说来听听,”沈杨大方道,“若我能说的,定是言无不尽。”
史小天也未问他什么是能说,直接开口道:“我且问你,你这苦苦作为的原因,为何?”
“为何?”沈杨挠起了头发。“骤被你问起,我还真是说不出这到底为何。”
“那我再问你,若无凌御风,你可会掺杂进此事?”
“这可说不一定了。”沈杨沉吟。“你也知道,我这人嘛,素来就爱多管闲事。这么大个事里若是没了我,难道你不觉会很不合常理?”
“那我再问,你这般爱多管闲事,又是为何?”
“为何?”沈杨再次摇头。“纯属兴趣使然。”
“你就没什么执义向前天下为重的想法?”
“没有!”沈杨无比肯定道,“你可别将我看得和凌御风那家伙一样,那家伙虽是披了一张仁义的皮,其实他那骨子里装的都是些男盗女娼的玩意。而我沈杨,那可纯是一颗赤子心。”完全不理马杰那意味深长地侧目,沈杨又道,“所以你若想用什么大道理来劝说于我,还是早早打消的好。”
他好像又是忘了史小天先前表露的东西,史小天也未提醒,而是继续道:“所以不管凌御风他在不在,你也会来多管闲事的?”
“我是江湖人,且你正在做的那些事,又和这整个江湖有关。所以这又怎能算是多管闲事?”
“所以我选择不去多说些什么,也是对的。”
“可你若再说,我便会很感激你。”
“可惜时间不允许,我们已经在这停留太久,久到这地上的血,都已被风吹干了。”
“所以你想做什么?”
“做我本就该做的事啊。”史小天笑了起来,配上凌御风的那张脸,竟是显得自信且风采奕奕。“听说杨念如和这京师徐家的关系很是不错,那你猜猜,若这徐家出事,他会怎么做?”
“江湖很少有傻子,所有人都知你为何而来。”
“知道又怎样?”史小天极其狂妄地摊手,这是沈杨从未在凌御风身上见过的动作和表情。“开封赵家,他们知我为何去,且都做了相应的准备。结果呢,纵有杨念如,它还不是变成了我想让它变成的模样。”
“所以你该怎么做?”沈杨亲昵的去看自己双爪。“还像凤阳府一样,远远传些让人不齿的东西?”
“为何你会觉得我就一个人?不,应是我们就三人?”史小天不解地看他。“而且啊,我一直都想在这京师城里做些什么。你应算我福星吧,我正不知如何寻难时,好家伙,你就出现在了我面前,并让这些死不足惜的家伙彻底激怒我。”收回指向地上诸多尸体的手指,史小天继续道,“现在,我觉他们并不足以让我平息愤怒,所以我很期待说你会怎么做?”
“这就得先看你要怎么做?”
“我欲拆它六七栋房子,你觉如何?”
“声势够大,也够好。”
“你不准备拦我?”
“试试就知道了。”
“那就试试?”史小天笑着拔剑在手。
“试试!”沈杨也是举起了自己套在手上的暗磁之爪。
“听说我这大梁公子,好像恰是你那暗磁之爪的克星,你确定要和我试试?”
沈杨笑笑,开口道:“虽有克星一说,但是两两相斗,所决者并非彼此兵刃,关键还得看那使用兵刃者是何人。你觉自己和我相比如何?”
“若以武论,我或及不上你,若以智论,则你及不上我。”
“智?”沈杨笑了起来。“难道武和智之间,竟是一点联系都没有?”
“你想说什么?”
“武艺强弱,终得以智来论,所以我总觉你无论是武智,都无和我相提并论的条件。”
“是吗?”一言而毕,史小天也是一冲而出。不过其所向者,非是沈杨,而是街边一栋不可称为豪华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