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为活命都能做出些什么事来以前施尔敦并未想过这个问题,阿巴泰也没想过,因为他们骑在马上的目的,就是为了活着,更加潇洒快意地活着。与此同时,他们也都从未遇到过面前这种情况,因为马冲而过后,留下的便是只有死亡和尸体。所以听得刘玉俊这般言语,阿巴泰也忍不住就分开马群地走了出来。他看刘玉俊,刘玉俊也正看着他,从他所骑马匹及身上盔甲来看,刘玉俊也知他方是这队骑兵的真正统帅。所以不待阿巴泰开口,刘玉俊便是抱拳躬身道“大人安康,不知对玉俊送上的礼物,是否有兴趣”
“没兴趣”阿巴泰很直接地摇头,当得刘玉俊惊诧时,却又听阿巴泰道,“但我对你,倒是挺感兴趣的。”
阿巴泰说完,身体不过一愣后,便又立刻说道“若蒙大人不弃,在下则甘愿做一名大人座下的马前卒。”
“哈哈哈哈哈”阿巴泰大笑不止,随即不解道,“听说你们中原人最是讲究气节,江湖人则信奉着什么是不杀不可辱。可我今日所见,怎就和那传言不甚相符呢”
“大人说笑了,”刘玉俊躬身。“所谓气节,也只有在还活着的时候方能讲给别人看,若是连命都保不住的话,又拿什么去讲那所谓气节”
“对了,说了这么久这么多,还不知你有何本事叫什么,要不先介绍介绍自己”
“是”刘玉俊抱拳。“在下开封混元堂堂主刘玉俊,擅使剑,曾也以一己之力力敌过十数个无名之辈,方才在开封城中有了一席之地。但和诸位大人的铁骑比,实是不堪一击。”
“开封”阿巴泰咂舌。“听说是座很大很大的城市。而你能在开封有一席之地,想来也是个不小的势力。对了,你既能敌十数人,那他们都有没有称过你大侠”
刘玉俊虽是不晓阿巴泰为何问这些,却也只能按实回答道“不瞒大人,中原武林中,人人皆可称为侠,所以玉俊也是被人称为大侠的。”
“大侠”阿巴泰转头去问施尔敦。“施尔敦,我忘了之前你给我说起过的大侠的含义,要不你再给我说说”
“回贝勒,”施尔敦看了一眼刘玉俊,不无嘲讽道,“中原常说的侠,是指那些惩恶扬善、保护弱小的人的统称。路遇不平不公之事时,他们往往都会挺身而出大是大非面前,他们也能不顾自己的去保全他人。”
“那他们若是遇着今日这种情况,又会怎么做”
“卑职想,”施尔敦看了眼那些被圈住的百姓。“纵是逃命,他们也会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而不会将这许多百姓牵扯进其中。”
“所以他不是大侠”马鞭指着刘玉俊。
“若按卑职所言,那他不配称大侠,但若按他自己言,则那中原,想也已经没有了大侠。”
“这种事不该由你说,而该由他这种知根知底的人说。”再转而向刘玉俊,阿巴泰问,“前边那个谁……”
“刘玉俊”刘玉俊赶紧道。
“哦,对”阿巴泰点头。“我问你啊,中原还有没有方才施尔敦所说的那种侠”
刘玉俊想了想,方道“不瞒大人,若在不久前,还真有那么几个可称为侠的,可现在,实是一个都没有。”
“听说你们中原现在最有名的江湖人物是什么江南烟雨楚,大梁公子凌义重金银锏,鱼肠玄衣剑好管闲事狗抓鼠,莫问前程苏秀才。难道就连他们,也不是那所谓的大侠”
“大人方才所说那些,以前确也是有几个能称为侠的,比如大梁公子凌御风,金银锏杨念如和抓鼠狗沈杨,他们都是曾经名闻天下的大侠。但现在,却也都已不是了。”
“为什么会不是”
“回大人,”刘玉俊的奴才装扮越发熟捻起来。“数月前,他凌御风还是江湖人人称羡的大梁公子,但为一份不见其影的宝藏,他竟毒杀了十数名大有作为的年轻俊逸,其中还有甚还有他的生死好友。而这本就已是证据确凿的事情,谁知当得江湖数千豪杰同赴杭州支持公道时,他杨念如沈杨竟是是非黑白不分,公然和他凌御风站在一起。且这一路行来,他凌御风处处作恶,所杀者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其他,都已有数百人之多。所以卑职,”悄抬其头,见阿巴泰不曾露出愠色,他方又道,“卑职方说现在江湖,已是没有了大侠。”
“看来我是要失望了啊,本还想会会那些所谓大侠呢。”阿巴泰长叹一气。“那你再说说,你们这么多人涌入我大金国的地界,为的又是什么”
“回大人,大多人虽都说是为这江湖惩恶而来,事实却都为那不见踪影的宝藏而来。”
“所以真是有宝藏的”
“先前时候卑职也不信,但经一个又一个的大人物证实后,卑职却是不得不信。”
“大人物”
“大人或对中原所生之事不甚了解,但自凌御风事发生后,不只有朝廷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出面来询,甚连江湖最让人害怕的墨衣无常仇谨也现身来夺,所以卑职不能不信。”
“那你又可曾想过入我大金国的地界后有什么后果”
“回大人,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若非今日遇见了大人,卑职还真没想过后果。”
“听你卑职卑职两字说得就好像是真的一样,你怎就觉我会收下你”
“大人纵是不喜欢卑职送来的礼物,但大人用我,绝对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说说”
“大人终是要入主中原的,此时若能在那中原江湖中扎入一根钉子,则很多事都再不用大人去做。”
“我们既有天下无双的铁骑,又何须再寄希望于别人。”
“卑职观大人乃是爱兵之人,自是不想让手下这些精兵强将白白丧命别人手中的,所以若能在攻城之时有人从里打开了门,这对大人言,岂非再好不过的事情当然,若是入主中原还很久,那当下,卑职也可为大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卑职想,大金虽是国力强盛,但又有谁会去拒绝金银成山呢”
“听起来确也是有那么些意思。”阿巴泰微笑着点头。“那你又该让我怎么相信你呢在我们草原上,一个人若想投向另一人,可都是得带上些什么东西的。”
“大人想要怎样的投名状”
“投名状”阿巴泰皱眉。“虽是不知那是个什么东西,但应和我说得差不多。但这所谓投名状不该由我来说,而是该由你拿来给我看。若你给的东西够,我自会大方的给你机会。若不够时,则另外再说。”
话虽如此,阿巴泰却是毫不犹豫就将马鞭指向了那群一直都很不安的百姓。
刘玉俊转头,继而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会让大人满意的。”转身,大踏步朝一直巴巴往他这边看的洪云波走去。
洪云波一直都在暗暗准备着,他不知刘玉俊都和那些金人说了些什么,可看他模样,却又不像那种谈杀论死的。但他只能准备着,因他不可能想到刘玉俊真正所做的决定。他已准备赴死了,哪怕不想,他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和这许多不相识的百姓一起。所以当得刘玉俊对他说起自己的决定时,他是满脸的惊愕和不信。手刃百姓他可从未想过自己会做这么一件为人所不齿的事。
“他们终究都是要死的,”刘玉俊道,“洪兄,既已被金人寻到,他们终究都是要死的。既然要死,那让他们死在金人手中,何不如死在我们手中。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活命的希望。难道洪兄不想活着再回中原”
“可你真就下得了手”
“为活命,我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那杀了他们后呢杀了他们,我们又该以什么样的名义继续活着”
“洪兄觉得这金人铁骑如何”
洪云波咽口唾沫。
“这股气势,实真可称为天下无双。”
“既如此,洪兄可还会觉现在的明军能抵住他们”
“你什么意思”洪云波怔怔地看他。
“洪兄,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种情况下,该是我们去为自己考虑的时候了。洪兄可别忘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你真想做叛国之人”
“呵呵”刘玉俊冷笑。“洪兄莫不是想在这种时候来和我谈什么家国大义吧。”
“可你毕竟也是大明人,是开封混元堂堂主……”
“不”刘玉俊摇头。“现我只是一个想活命的普通人。”
他们说话间,身后也是传来一道不耐的声响。
“我说那谁,你可别觉我们时间很多啊。”
刘玉俊一震,继而便是转身朝着阿巴泰的长躬一身。
“洪兄,我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你怎么做,但你记着,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让我们都活着,连你同我一起地活着。你可以不为自己的生命负责,但你也不能阻止我去继续自己的生命。”拔剑向前,刘玉俊继续道,“洪兄,你若拦我,我们便是生死相向的敌人。最后提醒你一句,人若不活着,便是什么都没有。而你现在若是什么都不做,则你今日后,也再什么都没有。”
为了活着,人们都会做些什么
战争灾难时期的易子而食已是屡见不鲜,所以相对来说,刘玉俊此时放弃那些约定俗成的东西,放弃所谓侠武仁义的向普通百姓举起屠刀,是否也可原谅和理解
不,对某些人来说,这就是最大的犯罪,决不可原谅的犯罪。所以当他杨念如等四人赶至此地,方看一眼,便已怒不可遏。
杨念如认识刘玉俊,沈杨也曾见过洪云波,所以见到他们二人在哭闹求饶的人群中大逞其威时,他们便是早已露出了兵刃。
周采薇不曾开口去说些什么,因她长剑也已出了鞘,因为一个看起来尚只四五岁的小姑娘,就那么死在了别人的利剑之下。此刻她眼中已是没了那数百骑兵,有的只是那些手执兵刃不断在人群中冲杀的所谓江湖人。
“杀”
杨念如脑中只剩这么一个字。
“杀”
沈杨周采薇马杰脑中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字。为他们心中所存的那丝幻想,他们可以化身为魔,以杀止杀。
而当四人冲入人群的瞬间,刘玉俊便和阿巴泰等人一齐发现了他们。而刚发现的瞬间,刘玉俊便是大声呼道“退,退,都往金人那里退。”当得杨念如认识他们,他们也都、知晓来者到底是何人。沈杨杨念如两人本已不能对付了,此时再上加周采薇马杰,除了退,除了寻求庇佑,他们又能做什么
“退”
马杰射出的袖箭已至,方堪避过,又有剑罡袭来。
一滞之后,身前便是出现了一对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见的兵刃。天下谁人不知这对金银锏的主人嫉恶如仇。今日既已见到这种事,他又怎可能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们。可在匆匆招架时,他仍开口道“你们不该来,真的不该来,这非你们能改变的事,来了也只能徒丢一命。”
“所以你这么做的原因,就只为了活命”
双锏之上的力道极沉,只挡一击,刘玉俊便觉自己虎口生疼,差点就再握不住自己手中的长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这么做,又有什么错”
“错只错在你忘了自己是大明人,错就错在,你实不配再活着,更不用说是用他们命来换的活着。”
双锏再下,刘玉俊便是只能以人来挡,同时口中大呼求救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施尔敦转头去看阿巴泰,等着他的命令。只需一个冲锋,不管来者是何人,都只需要一个冲锋便可统统解决掉。
阿巴泰没有点头,直到刘玉俊大呼出声,他方用马鞭在空中化了一个圆。
百骑齐出,未发冲锋,而是将在场所有人都给团团围了起来。